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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楊漣亭苦笑:「她必然不會給封平留半點顏面。」

    左蒼狼說:「我希望你能將燕子巢的毒藥重新改良,不能輕易讓人破解。」

    楊漣亭說:「我不懂,你是說,主上有可能會授意我交出藥方?」

    左蒼狼搖頭,說:「主上知道我們三個相交莫逆,不會這麼做。但封平這個人,心思陰沉,我總還是不放心。」

    楊漣亭說:「我明白了。」

    話說不見幾句,冷非顏已經拎著三壇酒上來,小壇的酒,二十年的羅浮春。泥封打開,酒香四溢。也幸得這祭壇平素少有人來,否則光酒香也夠引人注意的。

    三個人舉起酒罈,在月下一碰。冷非顏說:「中秋沒能一聚,今日就當慶賀佳節了。」

    左蒼狼說:「這佳節可過得夠簡陋的。這個主人連菜也沒有一碟。」

    楊漣亭苦笑:「我也是客啊,而且是藏身於此。你以為容易啊!」

    冷非顏不滿了:「你們不會還想吃肉吧!少來啊,我可不跑了!」

    兩個人俱都笑起來,最後左蒼狼發現山上有幾棵柿子樹,起身上樹,摘了幾個柿子,挨個分:「來來來,這樣勉強可以算過節了。」

    冷非顏接過來,也不管幹淨不乾淨,拿袖子擦擦就往嘴裡送。楊漣亭笑得不行:「我說你們,不問而取是為賊啊……」

    月上中天,桂花迴旋著飄落酒中,暗香盈袖。三個人吃著柿子賞著月,雖非中秋,也如中秋。

    第二天,慕容炎正式下令,由左蒼狼帶兵前往漁陽,迎回慕容淵!

    薜成景等人俱都瞠目結舌,誰都知道如今的形式,慕容炎與慕容淵勢如水火。他派軍隊前往漁陽迎接慕容淵,慕容淵會回城嗎?!可是誰也說不出反駁的話,畢竟迎回慕容淵是他們一直在極力爭取的事。

    還沒等大家想出說辭反對,左蒼狼接到軍令,與許琅一起帶著兵士前往漁陽。

    許琅一路跟著左蒼狼,問:「參軍,我們就這麼直接前往漁陽?」

    左蒼狼搖頭,隨即轉頭看他,說:「如今陛下在漁陽城,已經召集了不少舊部。我們直接攻城,傷亡太大。」許琅眨眨眼睛:「參軍的意思是……」

    左蒼狼說:「陛下與溫帥十幾年君臣之誼,他不會懷疑溫帥的忠誠。而你,你是溫帥派出的人,手裡有溫帥授予的兵符。若你以溫帥之名,連夜率軍相投。」

    許琅臉都嚇白了:「可……可是我起兵攻入晉陽城的啊!陛下他豈會信我?!」

    左蒼狼說:「晉陽城定有陛下的耳目,你如今少年得志、手握重兵,豈會輕易叛變?陛下不但不會信你,反而會抓住你嚴刑拷問。然後你招供,承認是詐降。」

    許琅汗都下來了:「參軍,軍情如火,不要玩笑。」

    左蒼狼說:「我沒有玩笑,這時候,我會再派你手下的副將,再次率軍入城相投。陛下會懷疑你們一真一假,你既然是假的,另一個必然就是真的。他會開城相迎。」

    許琅只覺得身上發冷:「參軍,你就不怕這些人,真的投了陛下嗎?」

    左蒼狼說:「不會,如果他們投靠陛下,陛下不怪罪已是萬幸,日後可還有升遷的可能?可是若幫殿下立下大功,他們個個都將封金賞銀,前途無量。」

    許琅咬牙:「我這就去辦。」

    是夜,三更時分,許琅詐降被擒,其副將攣鞮雕陶凮皋率軍再投誠。燕王慕容淵信以為真,打開城門,被左蒼狼和攣鞮雕陶凮皋裡應外合。好不容易集齊的舊部猝不及防,被殺得落花流水、狼狽逃躥。

    天亮時分,慕容淵無奈,只好放棄漁陽,退入漁陽之東的方城。漁陽失守。

    百姓大嘩!

    漁陽失陷之後,局勢頓時大不相同。

    上次晉陽失守,可以歸之為大意。畢竟誰也沒想到溫砌的部下會突然叛變圍攻晉陽。但是再一再二,就不再是大意二字能夠解釋了,這是無能。

    這時候,幾乎所有人都開始重新審視慕容炎。整個大燕的百姓都開始意識到,這位曾經並不出眾的皇子,有可能才是他們真正的君主。再沒有人敢輕視他手下這支軍隊為雜軍。

    左蒼狼,這個名字開始真正出現在人前。

    而那個時候,左蒼狼並沒有班師,她追擊慕容淵出了漁陽,想要留下聞緯書。這本來是可能的,慕容淵那一行人,俱都是皇親國戚、貴門女眷。即使是慌不擇路的逃跑,速度也非常慢。

    但是當她沿著車轍追擊的時候,十幾個人擋住了她的去路。左蒼狼只看他們的衣飾,也知道這些人是誰。她盯著為首的人,道:「沐青邪。」

    這些人個個俱是外族人的打扮,帽上鑲玉,是拜玉教無疑。果然為首的人說:「丫頭好眼力。」

    左蒼狼緩緩後退,聽說拜玉教除了治病救人的白蠱,還養有令人聞名色變的黑蠱。這些東西她並不曾親眼見過,但是如果真的交手,她帶的這些兵士肯定不是對手。

    前面的泥沙中,有什麼東西緩緩蠕動,左蒼狼寒毛都豎了起來,當機立斷,轉身說:「撤!」

    兵士開始後撤,沐青邪也沒有上前的意思。蠱蟲雖然霸道,但是發作畢竟慢。如果左蒼狼非要跟他玉石俱焚,即使身中蠱蟲,要在瞬間殺死他也不是不可能。

    他只要拖住左蒼狼,為慕容淵的逃離留出時間就好。

    左蒼狼回到城中,命人奏報慕容炎。次日,慕容炎修書給冷非顏,冷非顏閱罷,指示一個混混前往方城告密----楊漣亭被人救出後,一直藏匿在姑she山養傷。楊玄鶴生前與拜玉教教主乃是至交好友。

    證據是當時沐青邪與楊玄鶴往來的書信,和慕容炎寫給沐青邪的書信。

    慕容淵將書信一一對比,沐青邪和楊玄鶴的是真的。慕容炎寫給沐青邪的確實也是慕容炎的筆跡----那本就是慕容炎早早寫下的。

    他幾番思量,慕容炎起兵,導火線是因為楊家冤案。而引爆這根導火線,將楊家冤案再次翻到明面上來的,確實就是沐青邪的告密。如果沐青邪沒有查出楊漣亭的身世,這件已經過去了六年的案子,怎麼會再次引起眾人注意?

    可為什麼六年來沐青邪都一聲不坑,卻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出來告密呢?

    他疑竇叢生,便派藏劍山莊的人暗查姑she山,最後證實,楊漣亭一直就在姑she山養傷。

    慕容淵大怒,在沐青邪前來方城表功的時候,下令藏劍山莊的莊主藏天齊將其一劍斬殺。藏天齊出劍之快,不是沐青邪這種人能反應過來的。直到頭顱落地,他都沒明白為什麼。

    當時阿緋在城外救治傷兵,她的白蠱無論是九針還是素尾對止血續骨都有奇效,不是普通醫術能比的。這時候她還沒起身,突然聶閃衝進來,拉起她就跑。阿緋吃了一驚:「聶閃,出了什麼事?義父呢?」

    聶閃拉她上馬,身後慕容淵已經派兵過來,十幾個擅長黑蠱術的教眾站成一排,細碎的飛蟲振動翅膀,發出嗡嗡的聲音。聶閃來不及多說,帶著阿緋打馬狂奔。

    阿緋轉過頭,看見身後無數兵士滾倒在地,有人拉弓引弦,十幾個教眾身中數箭,仍然催動蠱蟲。各種蠱蟲鑽入不同的身體,慘叫都變了調。有人澆出火油,焚燒地面。

    視線漸遠,阿緋抓住聶閃,問:「為什麼?燕軍在追殺我們,為什麼?!義父在哪裡?」

    聶閃身上全是血,說:「慕容淵殺了教主!他懷疑是教主勾結慕容炎,他殺了教主!」

    阿緋轉過頭,身後城郭已遠,只剩下沖天的濃煙。她說:「你是說,義父已經死了?」

    聶閃身上的血幾乎把她染紅:「聖女,我們必須儘快趕回姑she山,我們的族人會有危險!」

    阿緋想哭,可是眼眶裡沒有眼淚。她還是不能相信,沐青邪已經死了。人怎麼可能說死就死呢?

    方城以東都不能去,聶閃帶著她重新返回漁陽,從漁陽過晉陽,星夜兼程趕回姑she山。

    阿緋一直是懵的,周遭的一切她都知道,但那種感覺卻並不真切。直到回到姑she山,看到熟悉的神農像,看到沐青邪居住的玉粹閣,她的眼淚突然下來。

    楊漣亭看見她站在玉粹閣門口一動不動,只得慢慢走過去:「阿緋?」

    阿緋轉過身,看見他,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楊漣亭慌了:「阿緋!發生了什麼事?」那眼淚那麼多,沾濕長長的睫毛,浸透了如玉般光潔的臉龐。楊漣亭手忙腳忙地伸手擦拭:「阿緋,別哭,告訴我怎麼了?!」

    阿緋用力地踢打他:「都怪你,你們燕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我為什麼要收留你,為什麼要收留你!」

    楊漣亭想要抱住她,她用力咬在他肩膀上。楊漣亭於是沒有再動,一直等到血浸透了衣裳,阿緋慢慢地鬆開。她趴在楊漣亭肩膀上,崩潰一樣哭喊:「楊漣亭,我義父死了。慕容淵殺了他!我們該怎麼辦!」

    楊漣亭心中微顫,阿緋的抽泣一聲一聲,撕心裂肺。幼年失去父母,那恐懼、驚慌曾經席捲了她,可沐青邪帶著她們離開故地,讓她和族人一起,安穩平靜地生活了十二年。

    十二年之後,他也死了。

    楊漣亭知道那種感覺,六年前的他,又何嘗不是呢?未曾經失去至親的人,不會明白何為絕境,何為走投無路。

    他用力地抱緊阿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別哭,我會想辦法,阿緋,別哭。」

    她的眼淚一顆一顆,燙傷了他。楊漣亭將她攬進懷裡,有那麼一刻,恨不能傾整個世界,止她傷悲。

    ☆、第 33 章 鳳印

    沐青邪死後,拜玉教對慕容淵的敵對情緒到達頂點。慕容炎趁機派甘孝儒前往姑she山進行安撫,然而拜玉教對慕容氏的信任已經降至谷底。阿緋雖然勉強答應留在姑she山,對王朝的態度卻十分消極。

    慕容炎也不在意,一面撥了兵士對姑she山的拜玉教進行保護,一面暗中指示楊漣亭收容傷兵。楊漣亭在姑she山下設了一個收容營,收容所有因戰傷失去戰鬥能力、卻又無家可歸的兵士。

    一些百姓也紛紛送去衣物、糧食等,山下的收容營很快就收容了近千人。這千餘人,對楊漣亭自然是感恩戴德,而朝廷一時之間沒有其他任用,他們當然就等於留在姑she山。

    時間久了,慢慢地融入拜玉教教眾之中。

    因著拜玉教的叛離,慕容淵的形勢急轉直下,斗然陷入尷尬之地。

    溫砌心急如焚,但是西靖戰事一戰數月,他根本無法抽身。隨著西靖援軍源源不斷地到來,他的壓力越來越大。左蒼狼從漁陽趕回晉陽,已經是十月底。她行至晉陽城外,看見古拙厚重的城頭站著一個人。

    儘管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那是今生今世她唯一不會錯認的人,哪怕在千軍萬馬之中,萬箭齊發、水淹火攻,如畫江山不及他一個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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