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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慕容炎頭也沒抬,沉聲說:「也怨不得你,起來。將經過說予我聽。」
許琅只得將經過一一道來,搶占灰葉原之後,將士們屠城一天,然後左蒼狼下令撤軍。大家沿來路返回白狼河。西靖已經派出追兵,但是因地勢複雜,難以追蹤,倒沒有大礙。誰知道大軍正要走出沼澤之地時,溫砌帳下的諸葛錦竟然帶了一小股兵士在大軍退路之上設伏。
大軍撤退受阻,幾乎被西靖軍隊追上。左蒼狼沒有辦法,只得帶小股人馬引開諸葛錦,給大軍爭取撤退時間。
慕容炎默默聽完,說:「我知道了,許將軍一路辛苦,先行歇息吧。」
許琅還要再說,但見慕容炎已經不打算多說,只得忐忑不安地退了下去。
他走之後,冷非顏就進來。她一進來就發現不對----不是說許琅已經班師晉陽了嗎?怎麼不見阿左?心裡犯嘀咕,還沒開口,慕容炎已經說:「準備一下,跟我走一趟灰葉原。」
冷非顏立刻知道事情不小,說:「是。」
她下去準備水和乾糧,還要火摺子、地圖,沼澤多毒蟲,藥也是要備下的。王允昭站在慕容炎身後,一臉擔心:「殿下一定要親自去嗎?」
慕容炎神色陰鬱:「王允昭,如果是溫砌派人設伏,阿左危矣。」
王允昭說:「左少君機警聰慧,殿下一向放心的。今日為何突然如此擔憂啊?」
慕容炎走到窗口,外面正是盛夏,花影搖曳,他說:「因為只有溫砌知道,她對我有多重要。王允昭,我十年心血,將要付諸東流了。」
當天下午,慕容炎在晉陽宮中設宴,為許琅一眾將士接風洗塵。宴剛過半,他便以酒醉為名退席。隨後與冷非顏僑裝出城,星夜趕往灰葉原。
如今的灰葉原已經只剩下一座廢墟,燕軍燒殺之後,放火燒了整座城池。西靖要清理還需要一段時日。慕容炎跟冷非顏悄悄渡白狼河,冷非顏這才發現慕容炎的身手遠在她預料之外。
這時候西靖還有小股軍隊在沼澤地中搜尋燕軍,沿途已經發現了好些燕軍的屍體,看來幾日下來,雙方已發生過多次惡戰。冷非顏抓到諸葛錦手下落單的兵士一問,得知諸葛錦已經抓住了左蒼狼,正在向宿鄴方向行軍。
左蒼狼也是很無奈,溫砌對灰葉原的地形比她了解得多。甚至在她準備潛入灰葉原之前,溫砌已經猜到她的下一步計劃。於是剛剛好埋伏在她的退軍之路上。
左蒼狼領了小股兵士遛著諸葛錦走,無奈諸葛錦這個人認死理,真把溫砌劃給他的每一個要道都守著滴水不漏。他根本不必追,左蒼狼身後就是靖軍。哪怕是他一動不動,靖軍也一定會把左蒼狼趕到他面前。左蒼狼沒辦法,當然只有落在諸葛錦手裡。
諸葛錦倒是沒難為她,畢竟以前大家也是一起吃肉喝酒的弟兄,他依從溫砌指示,一旦捕獲左蒼狼,立刻抽身而退,絕不戀戰。
左蒼狼也沒怎麼抵抗----溫砌下達的命令,說不定是死活不論。她當然還是乖乖順從比較安全。
她被綁在馬上,因為地形複雜,又要躲開西靖人,行軍速度並不快。行不多久,左蒼狼睜開眼睛,竟然看到押解自己的士兵換了一個人。她眨眨眼睛,那個士兵也沖她眨眨眼睛。
左蒼狼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她看見了冷非顏!
冷非顏也不吱聲,等到天色暗了下來,她突然發難制住了諸葛錦!軍隊頓時大亂,這邊一騷亂,立刻就將靖軍引了過來。這時候諸葛錦也只是小隊人馬,靖軍卻有不下八千人在沼澤地搜索。
雙方一交戰,強弱立分。
左蒼狼正在著急,突然有人割開了綁住她雙手的繩索。她轉過頭,看見一身黑衣的慕容炎,瞬間呆滯。
慕容炎微笑:「怎麼?傻了?」
左蒼狼這才反應過來:「主上?你怎麼親自過來,這裡非常危險!」
慕容炎拉起她,兩個人貓著腰穿過棘芨。他的手掌寬厚有力,黑色繡金的袍角被風揚起,輕輕撫過她的臉。左蒼狼沒有掙開他的手,那一刻耳邊箭矢呼嘯,或有毒蟲出沒,棘芨的尖刺劃破衣裳與肌膚,血痕交錯。可她只能感覺到他與她十指相扣,那種微微出汗的溫度。
西靖人盞起火把,棘芨並不完完美掩護他們,有人發現了蹤跡,開始追趕。左蒼狼終於說:「分開走!」
慕容炎說:「向西行,不能返回。溫砌用兵,最擅設伏,諸葛錦不會是他唯一的路障。」
兩個人只好沒頭沒腦向西而行,雖然暫時躲過了小股靖軍,卻被趕回了整個靖軍的包圍之中。左蒼狼擔心冷非顏,但是此時誰也顧不了誰了,只有各自逃躥。
前方又是小股的軍隊,左蒼狼苦笑,她沒有兵器,只好邊退邊隱匿。慕容炎藏身於一處沙棘之中,然而靖軍過來,最先就是搜尋這些容易藏人之處。眼看他們離慕容炎越來越近,左蒼狼只好起身,拼命向右跑。
西靖人怒喝,紛紛追趕。左蒼狼跑了不知道多久,忽然發現身後的追兵消失了,而腳底的泥沙越來越軟。她心下一驚,立刻就停下來。泥潭似乎有無窮的吸力,慢慢吞沒她的腳、她的小腿,她舒展身體,儘量減緩下沉。
頭頂月朗星稀,耳邊風聲忽遠忽近。她動彈不得,突然意識到自己會被這片泥潭吞沒,從此永遠消失,不留半點痕跡。她第二天與死亡貼面而立,第一次是在南山的山神廟,深不見底的洞穴里。那時候蛇群吃空了同伴的身體。她肝膽欲裂般地驚懼。
但是這一次,她一動不動地站在泥潭裡。有兩個人,長途跋涉前來尋她呢。
十六歲的心,竟如星月,沉靜安寧。
☆、第 31 章 巫蠱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夜間的灰葉原,即使是夏天氣溫仍然極低。周圍再無人聲,西靖的兵士並沒有追來。左蒼狼覺得隱在泥潭中的雙腿開始麻木。她每試圖移動一點,下沉的速度就更快。幾次之後,她完全放棄。
耳邊有陌生的蟲鳴,她望著夜空發呆。
突然黑暗中有人朗聲道:「你倒是清閒自在。」
左蒼狼回過頭,就見慕容炎遠遠站在泥潭之外,垂手而立,身姿筆挺。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就放鬆下來,攤了攤手:「這……也不是我自己願意的啊!」
慕容炎失笑,站在旁邊看了一陣,左蒼狼說:「主上,您覺得屬下最近表現如何?」
慕容炎挑眉,問:「怎麼?」
左蒼狼終於急道:「如果你覺得還可以,快救救我呀,我快沉下去了!」
慕容炎笑得直不起腰,笑完之後,他查看了一下地形,隨即開始脫衣服。左蒼狼說:「主上,你……不是打算下來陪我吧……」
慕容炎不理她,將披風、外袍俱都脫下來,撕成條,結成繩,一端牢牢捆在附近的巨石上,一端遠遠地拋給她。左蒼狼抓著那根布條,一點一點往前挪動。
寒月如刀,星星一下一下地眨著眼睛,慕容炎就站在岸邊,身上只著白色中衣。偶爾左蒼狼爬不動了,只要抬頭看他一眼,便又充滿力量。她使出吃奶的勁兒,終於極其緩慢地爬到了岸邊。
慕容炎本來要伸手去拉她,但一見她一手黑泥,又收回了手。左蒼狼爬上來,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乾淨的地方了。更糟糕的是,她雙腿都已經凍木了。
她趴在棘芨叢下喘息,慕容炎說:「能堅持走出三里路嗎?」
左蒼狼努力爬起來,慕容炎見她真是站不穩的樣子,只好靠近一點,讓她倚在自己左肩。左蒼狼緊緊倚靠著他,吃力前行。喉嚨有些干痛,她勉強問:「西靖人不會追來嗎?」
慕容炎說:「非顏會引開他們,我們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走不出這裡,早晚被追上。」
左蒼狼點點頭,方才在泥潭裡被毒蟲叮咬得不行,如今身上一會兒疼一會癢,還有箭矢擦破的皮外傷。她顧不了這麼多,只是一步一步前行。等到終於走出沼澤,已經是下半夜。
白狼河就在眼前,左蒼狼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進了水面,洗去一身黑泥。她簡直是忍不住要被這泥的怪味薰暈了。等到洗得差不多了,她一轉頭,看見慕容炎也在水裡,一向極重儀表的他此時長發披散,身上僅著中衣,衣、發俱濕,緊緊地貼在身上。隔著河邊的蘆葦,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俱都笑出聲來。
這情景,用喪家之犬形容都不為過。
笑完之後,慕容炎說:「小薊城如今必須防守嚴密,我們等天亮再入城。」可別千辛萬苦躲過了西靖的追兵,最後死在自己人手上。
左蒼狼答應一聲,說:「可是非顏?」
慕容炎說:「她不會有事。」
他胸有成竹,左蒼狼便沒有再追問。慕容炎絞乾濕衣,坐在蘆葦叢下,不敢生火,只怕這時候再引來靖軍。兩個人奔逃了大半夜,又餓又累又困,他倚著河邊的岩石小憩。
涼風透體,寒意徹骨。他突然伸出手,對左蒼狼說:「過來。」
左蒼狼茫然地走過去,慕容炎示意她坐下,然後將她的雙腳攬進了懷裡。左蒼狼如被火燙:「主上!」
慕容炎說:「坐好。」左蒼狼只好坐好,他復又低聲說:「想不到灰葉原的夜晚這麼冷。」
左蒼狼沒有說話,他的體溫透過濕冷的衣衫如同星火燎原。冷不冷她不知道,只是那寒月疏星相媚好,煙障蘆葦不相擾。
此夜之後,再無良宵。
第二天,慕容炎跟左蒼狼一起進入小薊城,趕回晉陽。直到回到他府上,左蒼狼才真正在床上睡了個好覺。
王允昭仍然將她安置在以往住的小院裡,隨後服侍慕容炎沐浴更衣。慕容炎說:「燕子巢那邊,除了冷非顏,還有誰能聯繫上?」
王允昭微怔,說:「封平可以。」
慕容炎點頭:「讓他跟燕子巢聯絡,如果三天之後,冷非顏不回來,他負責接手。 」
王允昭暗驚:「可是冷少君出了什麼意外?」
慕容炎低頭繫著衣衫的系帶,態度漠然:「說不準,以她的身手,或許有生路。但是她對地形不熟。如果落在西靖人手裡,那應該已經死了。」
王允昭說:「殿下要不要派個人過去看看?說不定……」
「不。」沒等他話說完,慕容炎已經淡淡道:「不值得。」
下午,左蒼狼睡醒,慕容炎命人在水榭備下午飯,周信、封平、許琅皆有列席。周信說:「現如今,主上為楊家翻案,又有力地還擊了西靖,民心已有偏向,何不直接登基為王呢?」
慕容炎略作沉吟,說:「此時登基,總還是免不了逼宮奪位、亂臣賊子的千古罵名。」
王允昭這時候插了一句嘴,說:「若是主上自封為燕代王,暫代燕王監國,應該無人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