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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他當即下令:「讓他招供,孤要知道,當年是誰替他逃脫流刑,如今他出現在晉陽城,又有什麼目的!」
於是詔獄之中,楊漣亭被各種酷刑逼供。那些刑具,他多年之前曾經見過,那時候他父親和哥哥們滿身鮮血,十指腫脹,整個人都脫了形跡。
時間過去了八年,可每當他閉上眼睛,還能看見昏暗牢房裡,這些刑具反she的寒光。如今,血與光和當年重合,他咬緊牙關,一個字也沒有說。
夜已經很深了,牢門輕輕開了一條fèng,有個女子裹著黑色連帽的披風側身而入,身後獄卒說:「您可快著些,出了事兒小的可擔當不起。」
女子小聲地道了聲謝,又取了塊銀子塞到對方手裡。那獄卒見了銀子,卻推託道:「聖女不必客氣,上次要不是您,我那媳婦只怕已經一屍兩命了。」
火光中,女子露了半張臉,卻正是拜玉教的聖女阿緋。她輕聲說:「不必推辭,拿去吧。」
獄卒只好接了銀子,去到外面看守。阿緋疾步走到楊漣亭身邊,他身上戴著重枷,並不能躺著入睡。但是他沒有醒,幾日的酷刑將他折磨得無法保持清醒了。
阿緋蹲下來,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是前幾日意氣風發的楊漣亭。她五指如玉,撫過他臉上的血痕。正在這時候,沐青邪突然從外面進來,二話不說,扯了她就走!
一路出了詔獄,護法聶閃已經等在外面。阿緋終於掙開他:「放手!義父,他的身世是你查證的對不對?是你向陛下告的密,對不對?!」
沐青邪臉色鐵青,說:「你可知他現在的身份?他是逆犯之子,逃亡數年,如今突然出現在晉陽城,還學了一身本領!你竟然深夜到牢中探望,如果讓陛下知道,陛下會怎麼想?」
阿緋盯著他的眼睛,說:「當年楊伯伯與您數次促膝長談,你與他可謂至交!他為人如何,你不清楚嗎?當年聞緯書是如何放火燒了楊家,你不清楚嗎?義父,你就這麼狠心,一定要把您故人之子也送上死路嗎?」
沐青邪緊緊抿著唇,兩頰股肉微顫,說:「我只知道,我是拜玉教的教主。我絕對不能,包庇一個心懷不軌的逃犯。」
阿緋說:「所以哪怕是無辜的人,也可以犧牲?」
沐青邪說:「阿緋,這世間事遠比你想像得複雜。我們拜玉教淌不起這趟渾水!你立刻、馬上給我返回姑she山,從今天開始,沒有我的准許,不准你踏出姑she山半步!」
阿緋眼裡蒙著一層水光,說:「我的解不懂其他事,就好像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竟然有一副如此冷漠絕情的心腸!」
沐青邪沉聲喝:「滾!」
阿緋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裡。沐青邪轉頭又看了一眼青灰色的詔獄,門兩側燃燒的火把如同惡獸的雙瞳,它看起來冰冷而陰森。沐青邪緩緩往前走,護法聶閃沉默地跟隨。
良久,沐青邪說:「聶閃,跟著聖女,不要讓她做什麼蠢事。」
聶閃說:「是。」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教主,其實……為什麼非要揭發楊大夫的身世呢?教主贈他以九針,難道不是賞識之意嗎?」
沐青邪說:「聶閃,我害怕。」他說出這兩個字,聶閃怔住。
沐青邪沒有解釋,孤身一人向前走。他是害怕,所以儘管當時與楊玄鶴交好,儘管知道楊家冤屈,他卻選擇了獨善其身。當楊漣亭出現的時候,只看見那一張臉,他心頭就覆上了陰雲。
但是那個孩子真的是那樣出眾,才十五歲,已經是才華橫溢。他緩緩說:「我多麼希望他跟楊玄鶴毫無關係。但是六年前我沒有下注,六年之後我也不能。聶閃,我只有愧對故人。」
冷非顏接連派了三撥人打探獄中的情形,這些流氓混混跟獄卒倒是套得了交情,幾杯酒下肚,她知道楊漣亭還活著。只是那個世家出身的公子,會遭受怎樣的酷刑?
冷非顏幾次想見慕容炎,可是慕容炎並不見她。
情急之下,冷非顏連夜趕往西北宿鄴城。左蒼狼那時候正在軍中餵豬呢,就看見她發的暗號。提著豬食,左蒼狼嘆了一口氣,這又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沒見我正忙著餵豬呢嗎!
她隨便擦了擦手,溜出軍營。隔了老遠,冷非顏就先捂了鼻子:「我去!什麼味道這是!」
左蒼狼一臉無奈:「樓主召喚過急,小人來不及薰香沐浴,還請樓主大人大量,不要見怪。」
冷非顏被逗樂了:「這軍營沒白呆,還學會冷嘲熱諷了。對了,我不是要跟你說這個!楊漣亭出事了!」她把事發經過跟左蒼狼講了一遍,又補充說:「我三次去找主上,都被王允昭給攔了回來!你說他這是什麼意思?」
左蒼狼說:「恭喜楊漣亭吧。」
冷非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
左蒼狼說:「如果,楊家能就此翻案,我想他這場牢獄之災是值得的。」
冷非顏說:「我不明白,你是說楊家要翻案了?可是你哪隻眼睛看出來陛下有替楊家翻案的意思?陛下要殺他!」
左蒼狼說:「回去吧,很快主上應該會有命令給你。」冷非顏怒了:「你們都在欺負我聽不懂是不是!一個不見我,一個打啞謎!」
左蒼狼失笑,說:「契機,你很快就會知道的。快回去吧。讓你的人重查當年楊家血案,和聞緯書私販軍馬之事,證據越多越好,牽連越廣越好。」
冷非顏有點悻悻然,卻還是回去了。藏歌陪她在大薊城尋了一圈親人,但是冷非顏哪有什麼親人,當然是尋親不遇了。不過這不奇怪,大薊城戰亂之後又逢瘟疫,死者、逃者不計其數,找不到親人是多正常的事。
藏歌只好將她帶回晉陽,給她買了個小院。好在他也忙,藏鋒失蹤之後,藏劍山莊要重定繼承人,他是再沒有閒暇遊山玩水了。
燕子巢與燕樓隱在藏歌的身邊,竟然一直沒有被人查出端倪。
冷非顏回到晉陽城那一天,抬起頭,只見天現重日。
大街小巷,許多事又被重提。當年楊家的血案、西靖欺壓、宮中義士的慘死,太子霸占弟媳,樁樁件件,積壓的民怨在慢慢發酵。陰影之中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推動,不知何時又有孩童悄悄唱起了那首童謠----天策焞焞,龍尾伏辰。淵不澤洲,火重康衢。均服振振,立我蒸民。
冷非顏歪了歪頭,眼睛眯成一條線,突然想起左蒼狼所說的兩個字----契機。
☆、第 28 章 警告
楊漣亭在獄中熬過了一個月,慕容淵終於知道,他是不會說出背後的主使了。
憤怒之下,他下旨將楊漣亭拖到菜市口,就地正法。一面安排,一邊派人暗中設伏,試圖誘出幕後指使。然而當楊漣亭的囚車從獄門口出來,經過長街時,晉陽城百姓紛紛喊冤。
兵士驅趕不盡,幾次發生推攙。
楊漣亭站在囚車裡,四五月間的陽光有一種迷離的光暈。他身上全是傷口,新換的死囚衣也遮不住傷口洇開的血跡。他雙唇微動,看著長街兩側的人群,突然說:「我祖父是楊玄鶴,我父親是楊繼齡。六年前,我父親為了揭發貪官私賣軍馬的事,被陷害入獄。在獄中受盡了酷刑,慘死之後,還被送上刑台斬首。」
長街靜默無聲,楊漣亭眼含熱淚,說:「我祖父一生行醫,救人無數。最後身首異處!我不後悔一生行醫,可我後悔生在大燕,有這樣的君主!燕王昏庸無能,上諂媚於西靖,下寵幸jian臣佞黨!忠良慘死,黎民苦難!太子更是失德,身為儲君,強占弟媳……」
押解官聽得臉色發白,連連大喊:「堵住他的嘴,堵住他的嘴,不行就割了他的舌頭!」
官兵正要上前,突然長街兩側發生騷亂,押解官有些慌了:「走!快……」話音未落,突然不知何處she來一隻毒鏢,正中他額頭!
瞬時之間,長街大亂!
一群蒙面人從暗裡殺出,個個武藝高強。慕容淵的那些官兵,怎麼能跟這種人抗衡?何況長街上百姓紛紛奔逃,暗處的弓箭手不知道該不該放箭。猶豫的時候,蒙面人已經砍開囚車,劫了楊漣亭。
不知何人下令,弓箭手亂箭齊發。頓時一片慘嚎聲,死在箭雨之下的百姓不計其數。長街如同修羅場。不知道是誰先抵抗,混亂漸漸擴大,許多官兵被搶了兵器,遭到圍毆……
冷非顏抱著楊漣亭跑得飛快,楊漣亭身上像是沒有骨頭一樣,軟得她不敢扛起來。慕容炎命她劫囚,她手下人多,混混製造混亂,燕樓的亡命之徒搶人。要把楊漣亭劫出來倒是容易,只是這會兒他昏迷不醒,好像受傷極重,這得送到哪裡去?
她正想著呢,前面已經有一輛馬車停在她身邊,馬夫問:「姑娘,快上車。」
冷非顏也膽大,縱身一躍上了車。
馬車不停,很快出了晉陽城,冷非顏問:「我要帶我們去哪?」
車夫說:「一位公子付了銀子,讓我帶你們去姑she山。」
冷非顏失笑,說:「哎,你知道我是誰嗎,就敢載?」
車夫說:「我不認識你,不過我知道你肩上這位是楊神醫。楊大夫治病救人,他出了事兒,咱們得救他。」
冷非顏聳了聳肩,這車夫車趕得好,馬車跑得又快又穩。及至到了姑she山,他卻沒有到正門,而是停在了山下的松林旁邊。然後讓他二人下車,道了個告辭,駕車而去。
冷非顏站在松林里,也有些猶疑----畢竟沐青邪出賣了楊漣亭,如今把人送到這裡來,豈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可是慕容炎的意思,又不能違背。
她沉吟不前,前面卻有腳步聲傳來。冷非顏立刻悄無聲息地上了樹,從上向下俯視,只見來的是個女孩。她穿著一身異族衣裳,胸口的孔雀石項鍊被陽光一照,光芒刺眼。
她四處張望了一陣,似乎在找什麼人。冷非顏想了想,輕輕把楊漣亭放到樹上,然後自己飛身退至另一棵樹冠中。那女子武功差她多矣,一時之間全無察覺。
她遠遠地投了一顆石子,正好落在楊漣亭身上。
樹下的女子當然正是阿緋,她聽見聲音,抬眼一看,正好看見樹上的楊漣亭。
「楊----」她驚呼了一聲,立刻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自己上了樹。那時候楊漣亭全身骨頭都被打斷,她把他從樹上抱下來,急急從懷裡掏了藥出來餵他。
冷非顏見她並沒有傷害楊漣亭的時候,便沒現身。
阿緋給楊漣亭餵了藥,一直呆到天色擦黑,才抱著他返回姑she山。她對姑she山的守護了如指掌,一路且行且避,悄悄將楊漣亭帶回了自己的住處。
冷非顏一直跟到神農像下面,見二人沒有驚動任何守衛,這才悄悄離開。
而這時候的晉陽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