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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阿緋扯了扯他的袖子,說:「別理他,這個壞脾氣老頭!」
沐青邪氣得,楊漣亭卻是真的打開醫箱,拿出紙筆,就在堂中開始書寫醫案。
沐青邪看了他一眼,又瞪阿緋:「女兒家家的,拋頭露面,一點也不知羞。」
阿緋怒了,瞪著眼睛:「你欺負我的客人,還不准我說話了?!」
楊漣亭不知道該怎麼勸解了,他跟長輩相處的時間極少,有限的光限里學的也是恭敬禮讓。然而阿緋跟沐青邪這樣的爭執,卻讓人覺得很親近,真正有一種家人的感覺。
也許是怕沐青邪再說出什麼讓楊漣亭難堪的話來,阿緋一直沒有走,就站在楊漣亭身邊。她沒有用什麼香料,身上卻有一股少女的氣息,如陽光下的春糙。
楊漣亭落筆如疾雨,很快寫了一份醫案。阿緋最開始還跟沐青邪說話,後來慢慢地注意到他醫案的內容,最後輕咦了一聲:「你不寫大薊城瘟疫的醫案啊?」
沐青邪也很是意外。
赴杏林會寫醫案,不用問也明白是各個大夫資歷醫術最直接的體現。但凡投遞的醫案,無不是撿最有名、最轟動的病歷來寫。楊漣亭目前是紅人,無疑就是因為大薊城那場瘟疫。
可是他最得意之作,他並沒有拿出來。他寫了另一個病人的醫案,一個身患毒瘡、常治不愈的患者。
沐青邪將那份墨香未散的醫案拿在手裡,看了一陣,問:「為什麼寫這個?」
楊漣亭說:「大薊城的瘟疫雖然令人談虎色變,但其實並不典型。即使沒有在下,相信宮中的幾位太醫也一定會研製出醫方。在下只是僥倖提前出了方子而已。這位夫人的毒瘡,雖然知者甚少,但是患者卻多。我看過她在前幾位大夫那裡診治時用的方子,綜合之後,開了這個醫案。世間病症,疑難雜症的攻克固然能讓人揚名獲利,但絕大多數人,還是為老毛病困擾。我覺得這個醫案……也許能使更多患者少受苦楚。」
一席話,他在殿中娓娓道來,沒有炫耀,也沒有浮誇。沐青邪輕聲說:「你多大了?」
楊漣亭微怔,然後反應過來,說:「回稟沐教主,在下今年十五。」
沐青邪點點頭,說:「時候不早,你一路趕來也辛苦了,先行歇息吧。」說罷,命人帶楊漣亭去往早已安排好的淨室。等到楊漣亭走了,阿緋探頭過去看那份醫案,有些失望,說:「我還想看大薊城瘟疫的醫案呢。」
沐青邪神色嚴肅,說:「此人年紀雖輕,然醫者胸懷,當如是。」
阿緋翻了個白眼:「那你還為難人家!」
沐青邪轉頭看她,阿緋不樂意了,示威地揚了揚下巴。沐青邪嘆了口氣,說:「聽義父的話,以後不要跟這個人來往。等到杏林會結束,好好地送他下山吧。」
阿緋不明白了:「為什麼呀?你不是挺喜歡他的?」
沐青邪將那份醫案工整地鋪在案上,說:「阿緋,此人年方十五,可是你看看他這份醫案!」
阿緋湊過去,一邊看一邊說:「我覺得挺好啊,用藥嚴謹,份量明確……」一路看完,她說:「簡直找不到毛病嘛!」
沐青邪說:「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放在普通人家還是少不知事的年紀。可是你看看他的氣度,他的學識,阿緋,晉陽城中,可有人能探得此人家世、出身?」
阿緋有點明白了,說:「義父是懷疑,此人是有意潛入拜玉教jian細?可是是我們自己邀請他的啊!」
沐青邪說:「無論如何,以後不許你再見他!」
阿緋哼了一聲,氣鼓鼓地走了。
楊漣亭在淨室住下,自有教眾奉上瓜果香茗。他站在窗前,看見窗外明月高懸,早開的春花如同月光的塗鴉。遠處隱隱可見神農像的隱子,他向窗外伸出手去,月光便盛開在他手心。
來到姑she山的第一個夜晚,他失眠了。
第二天便是杏林會,整個大燕稍有名望的大夫幾乎都匯聚在此了。就連太醫院也派了最德高望重的太醫前來參加。
正是春光濃烈之時,姑she山的桃花樹下設著矮几,地上鋪陳蘆葦編織的蓆子。大夫們長衫綸巾,圍坐在一起。桌上酒食甚豐,但沒有人動筷子,拜玉教會挑出近百份醫案,進行討論研究。
醫者的醫案,便如文人墨寶。一旦探究起來,那可是沒完沒了的。所以桃花樹下,落英層疊,圍著矮几而坐的大夫們有時候嘖嘖讚嘆,有時候爭論不休。
沐青邪目光掃過諸人,發現坐在一角的楊漣亭一直面帶微笑,細緻地聽身邊的同伴評論一份醫案。他並不說話,如同一個謙虛而認真的小輩。
一直到醫案的評選結束,大家一致評出了三個最優秀的醫案,楊漣亭的醫案並不在其中。毒瘡這種病症,畢竟是太常見,也太微不足道了。大多時候甚至不會致人死亡,是以雖然也有人覺得他的醫案精妙,但是要挑出來作杏林會的魁首,顯然還是份量不夠的。
有人覺得惋惜,說他不應該出這個醫案。楊漣亭神色一直平靜,只是說:「在下本來就是晚輩,醫道淺薄,還需多加學習歷練,又豈是醫案選得不對。」
沐青邪嘆了一口氣,突然對身邊的護法說:「派個人前往晉陽,查查這位楊大夫的來歷。」
護法點點頭,拜玉教身為國教多年,在大燕可謂是根深蒂固,要查個人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杏林會的第二天,拜玉教照例挑選一些病患,由每位大夫診治。然後會挑選前十位大夫留在拜玉教,據說留下來的大夫,能夠真正接觸到拜玉教的精妙醫術。
這也是每位大夫視為畢生榮耀的一件事。
楊漣亭挑選了病人,從施針到開藥,他自認完美。然而拜玉教準備留下的十名大夫之中,並沒有他。
等到杏林大會一結束,沐青邪便令教眾將他與其他落選的大夫一起送下了姑she山。楊漣亭收拾東西的時候,沐青邪走了進來。楊漣亭知道沐青邪對他心有戒備,但是如今事已至此,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換取他的信任,只得說:「久聞拜玉教醫術精妙絕倫,無奈使出渾身解術也未能一觀。倒若沐教主見笑了。」
沐青邪說:「不,如果單論醫術,你比拜玉教之前留下的許多人都強。」
楊漣亭不料他說話如此乾脆,不由怔住。沐青邪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盒子,遞到他面前,說:「這是拜玉教的聖物,我們叫它九針。」
楊漣亭看了他一眼,不明其意。沐青邪說:「拿去吧,它對你會很有用。」
楊漣亭這才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只見裡面有一條比髮絲還細的蟲。周圍都是玉屑狀的沙,它在沙中,看不見有多長。沐青邪說:「九針會吞蝕傷口腐肉,其唾液能止血。如入血脈,能抑制體內出血。凡經九針處理過的傷口,皆不會感染。」
楊漣亭吃了一驚,說:「如此貴重之物,前輩為何將它贈予在下?」
沐青邪說:「每個留在拜玉教學醫的人,最後都會得到一條九針。你應該有。」
楊漣亭說:「可是……」沐青邪說:「可是既然贈你九針,卻又為何不留你在教中學藝,是嗎?」楊漣亭不說話了,他嘆了一口氣,說:「楊大夫,如果一隻八哥,會吟詩作對、學語饒舌,那說明什麼呢?」
楊漣亭想了想,說:「說明它是有人飼養的。」
話落,自己先呆住。
沐青邪說:「時候不早了,下山去吧。」
☆、第 27 章 契機
楊漣亭下山的時候,沐青邪並沒有相送。他站在神農像下,清泉順流而去。護法聶閃回稟:「教主,屬下派人查探過,楊漣亭在晉陽無親無故,甚至沒有人說得出他家鄉何處。」
說罷,呈上一封分舵的回函。沐青邪緩緩接過,翻看了幾頁,說:「以後拜玉教教眾不得與此人接觸往來。但是也不許尋釁滋事。」
聶閃道:「是。」想了想,問:「教主,如今我教深得陛下倚重,這楊漣亭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教主如此鄭重其事,倒讓屬下有點不解了。」
沐青邪嘆了口氣,說:「聶閃,你說如今大燕,究竟是誰在養鷹隼?」
「啊?」聶閃不明所以。
沐青邪又低聲道:「又到底是想幹什麼呢?」他想了想說,「繼續查,我給你一個方向,六年前,晉陽城楊玄鶴之子楊繼齡被告私藏龍袍,使用御製器具滿門抄斬。他有一個孫子,與這個人年紀相仿。」
聶閃說:「教主懷疑這個楊漣亭是楊玄鶴的孫子?」
沐青邪說:「我只希望不是。」
沐青邪正在思索答案,楊漣亭行走在回晉陽的路上。他知道任務失敗了,心裡不免有些不安。但是沐青邪此人一看便是極有主見的,根本就沒有給他餘地。
楊漣亭握著手中裝有九針的玉盒,冷不丁身邊有人說:「你走這麼慢,烏龜都被你踩死了!」
楊漣亭吃了一驚,忙轉頭看過去,只見冷非顏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在他身後。楊漣亭暗自心驚----他雖然武藝不如冷非顏,但幾時到了她貼近身邊而自己渾然不覺的地步?
冷非顏笑嘻嘻的,問:「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楊漣亭也頗為無奈,說:「你沒看見?我被拜玉教趕下山來了。」
冷非顏說:「我看見了啊,不過讓你再說一遍更痛快。」
楊漣亭:「……」
他一時無語,冷非顏已經去看他盒子裡的九針,說:「這是什麼蟲?好奇怪,借我玩兩天!」
楊漣亭趕緊收回去,說:「別鬧了,回去還不知道如何向主上交待!」
冷非顏聳了聳肩,說:「可惜阿左不在。」楊漣亭嘆了口氣,合上玉盒。
回到晉陽城,楊漣亭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幾日。慕容炎卻並沒有其他指示給他。
這一天早上,楊漣亭正準備開門坐堂,突然外面一隊官兵闖入。領頭的問:「你就是楊漣亭?」
楊漣亭微怔:「正是。出了什麼事?」
領頭的並不多說,一揮手,官兵如狼似虎地衝上來,將楊漣亭一捆,押著他出門而去。
楊漣亭被捕的消息,幾乎瞬間就傳揚了開去。當時的楊漣亭不僅是在晉陽,在整個大燕都已經頗具名望。百姓頓時議論紛紛。然而幾天之後,另一個消息不徑而走----有人傳出楊漣亭被捕的原因,是因為他是當年名醫楊玄鶴之孫,楊繼齡之子!
這個消息如水入油窩,在晉陽城瞬間炸開。當年楊玄鶴已至垂暮之年,卻蒙冤入獄,楊家滿門抄斬。如今舊案重提,朝廷卻逮捕了楊氏後人!
此時,宮中慕容淵也是大怒。當年走脫的欽犯,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晉陽城,還成了德高望重的名醫。他當初親手題的牌匾,簡直像個巨大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