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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一日如此沒什麼,日日如此,左蒼狼就傻了。

    而溫砌,他身為一個大元帥,每日裡除了研讀兵書,就是操練士兵。再然後就是種田、澆地。偶爾聽村民聊聊收成、民情、民間趣聞。

    慕容炎來前去後,他幾乎沒有幹過任何一件稍微露點臉的事。偶爾出去打獵,他所獲甚至不如手下的小兵。這哪裡像個大元帥,簡直就是個村長!

    左蒼狼雖然年少,但也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即使不是修羅,至少也不能是村姑吧?她可見識過慕容炎的排場。慕容炎身為一個失寵的皇子,人家出則結駟連騎、入則焚香列鼎。溫砌倒好,堂堂一個大將軍,身居帥職,植樹澆水時赤膊上陣,回來累了倒頭就睡。

    手下全是武人,別說沐浴薰香了,能記得洗個腳就是阿彌陀佛。左蒼狼對他實在是談不上什麼尊重,先敬羅衣後敬人是人的天性。看慣了慕容炎,對於這種粗糙的武人,她尊敬不起來。

    好在因著她是女子,有獨立的營帳。平時種地送水,晚到些也無人說什麼。但她終日幹著這些事,有時候忍不住,她也會詰問:「溫帥,你好歹是個元帥,哪怕教我點武藝也好啊!」

    而溫砌總是搖頭:「你乃二殿下親自指點,箭技精熟,武藝身手我無可相授。」

    左蒼狼不死心:「那你教我點兵書。」

    溫砌失笑:「兵法之道,豈在書上?」

    左蒼狼便會發怒:「兵法之道既不在書上,溫帥為何日日研讀?」

    溫砌笑容便更明顯一些:「閒來無事,學幾句高談闊論之言,顯得我這個元帥更有學問而已。」

    左蒼狼:「……」

    少年血熱,她呆不住,沒事就出城抗擊游匪。宿鄴城西與西靖接壤,北鄰北俞故地,平素異族匪類橫行,殺人越貨的事兒在這裡早已是司空見慣。以前官兵一追剿,他們就逃往西靖和北俞,追捕一直非常困難。

    左蒼狼閒著沒事,如同貓抓老鼠,天天蹲這伙匪類。袁戲他們開始覺得無聊,後來就跟她一起蹲了----游匪身上有錢啊!一些找不到失主的金銀還不是納入了自己的腰包。

    時間一長,營中諸將領開始主動剿匪,專撿不需要當值的日子,帶上幾個兵士在宿鄴的集市上蹲等。大家都知道馬匪有利可圖,耐性出奇地好。漸漸地,宿鄴這座邊城開始真正做到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於是就無匪可捕了。

    左蒼狼成日裡在軍中閒逛,溫砌不允許她插手日常操練等軍務,但是每一個清晨,只要軍號一響,她必會起床。西北的冬天冷得要命,可她不會錯過任何一次操練。

    溫砌從來沒有管過她,每次將領點名也都不會將她列在名冊之中。可她就這麼默默地存在,少女的肌膚在風沙的侵蝕之下漸漸不復以往的白皙細嫩,反而變成了野性的麥色。她和這裡的老兵痞一樣學會了賭錢,學會喝辛辣的老酒,甚至學會了聽他們講各種各樣的葷段子。

    這一天傍晚,左蒼狼跟鄭諸等人打獵回來,拎了一隻兔子經過宿鄴城關,仰頭看見溫砌站在城頭。她上了城牆,走到烽火台旁:「溫帥?你在這裡幹什麼?」

    溫砌說:「看看這個地方。」

    左蒼狼也跟著望了一眼,前面就是馬邑城,馬邑城過去,就是白狼河了。沒有什麼樹木遮擋,黃沙漫天。她問:「看了這麼久,不厭煩啊?」

    溫砌微笑,轉身問:「你在這裡也呆了不少日子了,厭煩嗎?」

    左蒼狼舉了舉手中的兔子:「說真的,挺無聊的。」

    溫砌笑意更深,問:「有沒有想過回去?」

    左蒼狼立刻有些警覺,問:「溫帥又要趕我走嗎?憑什麼啊,我又沒違反軍規!」

    溫砌轉頭,再次瞭望邊城斜陽,說:「你不懂,這種乏味的平靜,對於為將者而言,有多難得。」

    左蒼狼笑得毫無誠意:「我是不懂,我只知道我在二殿下手下是she得一手好箭,來到這裡是餵得一手好豬。看,這兔子肥不?晚上烤兔子。」

    溫砌笑得不行,突然問:「如果今天站在這裡的是你,你會怎麼辦?」

    他猝不及防突然問,左蒼狼有點發愣,半天才問:「什麼?」

    溫砌轉頭盯著她看,他知道她已經聽懂了他的話。左蒼狼想了想,說:「西靖強大,他早晚會吞得大片俞地,到時候,大燕几乎在它與孤竹、屠何等部的包圍之下。現在的安寧只是表象。」溫砌沒有插話,她想了想,說:「我覺得,此時我們公然拒絕向西靖納貢,轉而將金銀分為兩份,一份贈給孤竹,一份贈給屠何。」

    溫砌挑眉,左蒼狼說:「這筆金銀數額巨大,無論是孤竹還是屠何都不會捨得退還。可如此一來,西靖必然大怒。與兩部加深嫌隙。而它又受兩部牽制,短時間不會攻打燕國。孤竹與屠何垂涎大燕歲貢,無不期盼大燕歸順自己,享西靖國之前的上邦待遇。他們一定會互相提防,轉而向大燕示好。如此一來,大燕一則擺脫西靖臣屬國之辱,二來,可以從屠何、孤竹獲得許多好處。三來,完全處於主動地位。稍加時日,或可誘使屠何與孤竹攻靖也說不定。」

    溫砌深吸一口氣,終於問:「你師從何人?這些東西,究竟何人所授?可是白帝嗎?」

    左蒼狼說:「小時候在山間打獵,慢慢總結了一些捕獸的經驗。後來在孤兒營,看過幾本戰策,但是我識字不多,半懂不懂。」溫砌目光明顯存疑,左蒼狼聳聳肩:「溫帥不要小看打獵,不能交流、難以掌控的野獸都能捕獲,何況是有欲有求的人。」

    溫砌復又望向那片風沙隱隱的城郭,許久,說:「我那裡也有一些兵書,許久不讀,只怕發霉生蟲,你有空幫我曬曬。」

    「啊?」左蒼狼一愣,轉而才興高采烈地道:「好!」

    溫砌乃是將門之後,溫行野的父親是大燕的開國功臣,溫家幾代一直輔佐慕容氏。他收藏的兵書,許多都是散佚的孤本。

    左蒼狼將其搬出來晾曬,溫砌有時候與她紙上清談,有時候解釋一些晦澀之處。左蒼狼雖然機敏,但是學識不足。好在她虛心,兵書再如何,總比餵豬種樹、找貓找狗有意思啊!

    她找到了其他的樂趣,溫砌反正閒著,沒事便坐在她身邊,看她讀書。

    溫砌對左蒼狼青眼有加,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但是沒有任何關於他倆的風言風語,溫砌在西北營中帶兵已經八年,八年以來,他如同一個慈藹的長者。

    營中再桀驁不馴的兵士,只要他一個眼神,立刻就會低頭。

    左蒼狼對他執以師禮,這個人,越跟他接觸,就越能感覺到他的魅力。那無關乎男女情感,他如深不見底的海洋,儒雅而包容,不見鋒芒卻經得住任何風浪。

    她開始明白為什麼溫砌可以守得住宿鄴城,他如同燕軍的信仰,這裡山高皇帝遠,燕王只有一個王的名頭,他才是燕軍的靈魂。

    晚上,帳中,溫砌接到了慕容淵的回函,慕容淵拒絕了將送往西靖的歲貢平分給孤竹和屠何的建議。一面是擔心西靖一怒之下舍俞國舊地奔大燕而來,一面則是憂慮孤竹和屠何會從此嘗到甜頭,覬覦大燕。

    溫砌提筆蘸墨,想要修書,寫了兩個字,又將信紙揉碎。然後他開始寫一封家書,左蒼狼就站在他身後,雖然知道偷看他人信件不對,卻忍不住好奇。

    溫砌已成家多年,但是常年在外,妻兒俱在老家滑台。

    因著父親溫行野早年戰傷,如今行走不便,家裡更是不能離人。所以他的夫人余秋淑也幾乎從來沒有來過軍中探望。然而溫砌經常會寄些書畫、玩具回去。每月的家書也從不落下,足見夫妻二人感情和睦。

    左蒼狼沒有說話,溫砌卻突然說:「我有兩個兒子,以軒十歲,以戎四歲。」左蒼狼嗯了一聲,溫砌繼續說:「我與他們有兩年多沒見了。上次見面,以戎還不會說話。」

    左蒼狼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這些,溫砌很少跟她聊私事。她想了想,問:「溫帥不想他們嗎?」

    溫砌說:「想,可是邊關苦寒,將士們都是孤身在外,我豈能例外?而且……我並不希望家中老幼涉及朝中紛爭。」

    左蒼狼不說話了,溫砌說:「所以你知道嗎,如果再往下走,那麼你選的這條路,將有多麼艱辛且孤獨。」

    左蒼狼神色慢慢凝重,她輕聲說:「願沙場撒血,荒城戍邊,若天可假年,終老於山野田園。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只會覺得榮幸。」

    溫砌復又低頭,繼續寫那封家書,良久喃喃說:「那時候,我大約可以回去了。」

    他一筆一划,寫下邊城的風沙。

    ☆、第 26 章 盛會

    三月初,拜玉教杏林會召開,民間凡是有點名望的大夫紛紛前往參加。楊漣亭暫停坐堂,前往姑she山赴會。

    拜玉教乃大燕國教,這姑she山的總壇是受燕軍保護的。平素閒雜人等要上山一趟不容易。楊漣亭第一次來到山下,還沒有呈上請帖,已經有人迎出來:「來者可是楊漣亭楊大夫?」

    楊漣亭忙拱手道:「正是在下,年前有幸得到貴教邀約,特來赴會。」

    對方趕緊回拜,道:「楊大夫客氣了,請隨小的來。」

    楊漣亭跟著他上山,一直聽聞拜玉教聖女會仙術,他倒是非常好奇。上次王宮一見,那位聖女並不像裝神弄鬼、故弄玄虛之輩。

    姑she山地勢險要,山頂有神農像,泉水自神農右手流淌直下,人未近,已可聞溪流之聲。領路的教眾將他領到山腰的神農殿中坐下,說:「楊大夫稍待片刻,在下這就去請教主。」

    楊漣亭暗暗稱奇,一直聽聞拜聞教的聖女有通天徹地之能,這位教主卻極少露面。不知是何等人物。

    心中正作此想,冷不相珠簾掀起,有一個人進來。楊漣亭轉頭看過去,只見此人已年過五旬,長須灰白,但是精神矍鑠,目露神光。楊漣亭趕緊站起身來:「前輩可是拜玉教教主?晚輩楊漣亭有禮了。」

    長須老者緩緩上前,目光如電,上下打量他,半晌,才道:「楊大夫不必客氣,請坐。」楊漣亭坐下,他卻又說:「杏林會赴會者,必須逞一份醫案,不知楊大夫醫案何在?」

    楊漣亭微怔,因他是聖女特地相邀,可沒人告訴他這個。正要說話,外面突然珠簾一響,卻是聖女阿緋走了進來:「義父!」她的聲音似怒還嗔,「楊大夫是我請來的客人,你怎麼可以問他要醫案!」

    老者瞪了她一眼,說:「行有行規,既然當初定下規矩,豈可輕易違背?」

    阿緋兩三步走到楊漣亭身邊,說:「現在寫,行了吧?」一轉頭看楊漣亭,卻是露了個調皮的笑:「這是我義父沐青邪。」

    楊漣亭忙重新拜見,說:「沐前輩,在下確實不知有此規定,但請前輩給晚輩一點時間,這就準備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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