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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溫砌並不起身,字句鎮定:「微臣知道陛下會震怒,亦知道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但正因為微臣忠於陛下,而我主又素來信任微臣,才不得不這麼做。
這些年陛下在晉陽,雖是龍袍加身、萬眾叩拜,但是國庫空虛、百姓飢苦。臣雖身在軍營,卻也知道朝廷的艱難。陛下是賢主,百姓如此,只怕聖心更加不得安寧。臣雖竭盡全力屯田開荒,減輕朝廷負擔,但這些年,北俞、西靖、孤竹國等就是一批蝗蟲!」
燕王慕容淵面上的怒意漸漸淡去,看向跪伏在地的溫砌,他似乎也想起一些舊事。溫砌目光垂地,並不看他:「出此下策之時,微臣一夜未眠。妄自動兵,引寇入侵,若是戰而不勝,我要如何面對君主?以王子為餌,若是有所閃失,我又要如何面對君主?即使是勝了,我也是犯下了欺君大罪,又如何面對君主?
可是陛下,微臣生而為將,食內粟卻不能御外敵,眼看著強寇辱我君主,欺我百姓。陛下,臣……臣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慕容淵眼中亦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他起身扶起溫砌:「你啊,還是當年的性子。」
雙手輕握,溫砌雙眼微紅:「陛下,臣不是不傳報陛下,實在是此事一旦走漏半點風聲,則敵方必有防備。如果此役不能大勝,大薊城之後我大燕無險可守,後果不堪設想。臣……」
慕容淵拍拍他的手背:「好了,你我君臣十四年,孤還真能責怪你不成?此事孤不再追究,但是以後萬事還須報與孤知曉。」
溫砌再度謝恩,心下也鬆了一口氣。朝中太子勢大,五皇子慕容清也是子憑母貴。此事他照實稟告燕王,即使日後有什麼風聲,也當不會牽累慕容炎才是。
「今日不要回府了,就在宮中,陪孤一併用膳。」燕王當即命人下去傳膳,溫砌又一番謝恩。
燕王搖頭:「你這人……總是這般拘謹。這樣謝來謝去,也不嫌麻煩。」
溫砌正色道:「君臣之禮不可廢。」
燕王點頭:「隨你吧,接下來與北俞議和之事,你想必也有安排罷?」
溫砌暗裡觀察他的神色,言語小心:「北俞遭此大敗,必然恨毒了我們。但眼下他損失如此慘重,即使再恨,也不堪再戰。依臣下之意,由微臣向北俞用兵,北俞必會遣使前來拜見陛下,商議此事。陛下大可將賠償數額提高些,以盈我大燕之虛。」
宮人已經陸續傳菜上來,燕王眉峰難開:「此事若是我大燕以計相誘,難免不太厚道。如今又獅子大開口,恐怕落人口實。敵將沙星升是北俞駙馬,孤已命人為他治傷,過幾日,還是送回北俞吧。」
這意思,是要議和了。溫砌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陛下仁厚,但一則北俞屢屢犯境,每年大燕給予的安撫銀子已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可他們幾時知足?邊境百姓早已不堪其擾。二則,此仇早已結下,一旦北俞恢復過來,必成我們心腹大患!陛下萬萬不可因一念之仁,而輕縱死敵。」
燕王想了一陣,突然說:「今日鮊魚極鮮,溫卿嘗嘗。」
他示意身邊的內侍將自己面前的鮊魚端到溫砌面前,溫砌起身謝恩。知道他還要考慮,也不再提這事。轉而說:「陛下,二殿下還在宮外長跪未起……」
燕王眸光微動,隨口吩咐:「讓他下去歇著吧。」
溫砌小心觀察他神色,也猜不透他對慕容炎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第 18 章 入獄
燕王留溫砌在宮中盤桓幾日,溫家老爺子溫行野卻也連夜趕到了晉陽。溫老爺子雖然瘸了一條腿,脾氣可不瘸。二話不說,召回兒子就施了一通家法,直接鞭了兩百,直把溫砌背上打得血肉模糊,皮開肉綻。
幸得燕王親自上門求情,這才沒把燕國大將軍打死。
溫砌在晉陽,焦急的不僅是營中的諸將,有一方更加急切地想要知道燕軍的動向,而且可稱是心急如焚。那自然就是北俞王了。
達奚琴肯定這次設伏是溫砌自作主張,生怕這次燕王不能牽制溫砌。如果這時候燕軍當真來攻,真是不堪設想。
北俞王達奚鋮急招文武議事,皇叔達奚琴再獻一計:「燕國溫砌老辣縝密,我軍又剛受重創,不宜與之爭鋒。但是燕王的三位公子一直明爭暗鬥,後宮之中各位娘娘更是面和心不和。我王不若派出一名使者,帶上金銀珠玉,面見王后。將二殿下的手書交給王后,就說二殿下圖謀帝位才與北俞結盟。見北俞兵敗之後,復又討好溫砌……」
達奚鋮撫摸著冕旒,輕聲說:「皇叔高明。再造些流言,就稱溫砌與二殿下早有勾結,有意謀圖太子大位。此戰就是替慕容炎鋪路。」
叔侄二人左右商量,竟又想出一條毒計。
事不宜遲,達奚琴不放心別人,親自潛到晉陽。他化名商客,買通燕王后的內侍,先見到了李王后。
二殿下的書信被呈到王后處,王后先是狂喜,既而又皺了眉頭。達奚琴靜觀她神色,心領神會:「娘娘,這可是我們王對您的一片心意呀。」
王后知道自己失態,隨即就冷了臉色:「怎麼說?」
達奚琴一欠身:「這次大將軍溫砌設計,損我北俞十五萬將士。表面上是溫將軍用兵如神,但實際上,他靠的是什麼?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此戰中居功甚偉的,乃是貴國二殿下慕容炎吧?」
王后眸光微沉,這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達奚琴的眼睛:「當然了,二殿下有此遠見卓識,是大燕之福。只是燕王會作何想……還有,溫將軍駐邊十四年,可從來沒有這樣大動干戈過呀。王后可知,為何二殿下一到,他突然就有了這樣的雄心壯志?」
王后目光冰冷,冷笑著道:「哦?你且說說看,他是為何突然就有了這樣的雄心壯志?」
達奚琴又是一欠身:「王后竟然不知道嗎?二殿下與溫將軍暗中早有往來,此戰名為退敵,然我北俞從未有攻伐之心,何以為敵?溫將軍誘我等出兵,難道不是為二殿下奠定戰功民望,圖謀儲君之位嗎?」
王后心裡就是咯噔一聲響,達奚琴微微一笑:「溫將軍沉寂十幾年,突然行此險招,其意,本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聽聞當年,王后娘娘同二殿下的母妃之間,可是多有不快呀。二殿下若是上位,只怕娘娘母子……呵,當然了,我王也確實不希望慕容炎上位,我北俞十幾萬大好男兒,這筆血債,不會就此了結。這樣看來,我們倒是有共同的敵人了。」
王后不說話,達奚琴知道自己話已說盡,當下不再多言。只又笑容滿面地道:「小人此來,還帶來了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請娘娘笑納。」
珠寶一箱一箱地抬上來,王后終於收了那信件:「你要說的話,本宮知道了。來人,送客。」
達奚琴一笑,轉而求見五皇子慕容清的母妃儷妃。
慕容炎,你等著死吧。
當天晚上,王后在棲鳳宮擺酒,邀王上賞jú。燕王過來之後,見滿地夏花嬌艷繽紛,當下心情就好了幾分。王后殷殷相勸,他不由多飲了幾杯。
見他酒興不錯,王后這才婉轉開口:「這些天,臣妾聽到一些謠言,也不知當不當同陛下講。」
燕王倒是有些感興趣:「何事?」
王后又勸了他一杯酒,這才說:「炎兒這次去西北,能在軍中歷練,真是再好不過了。」
燕王點頭:「容妃,初初進宮時便聰慧多智,倒是教出了一個好兒子。」
王后銀牙微咬,卻笑著道:「前些日子,公然傳出炎兒舉兵造反的事,臣妾真是日日心驚肉跳。」
燕王眉頭微皺:「只是誘敵,他並無此心。」
王后也是淺笑,一副慈愛的模樣:「是呢,臣妾也希望如此。容妃當年雖然對陛下多有怨懟之言,這個孩子畢竟是陛下的骨肉。這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容妃死前,還緊緊抓著他的手。難為這他,看著母親那樣可怕的慘死,到底對陛下沒有芥蒂。」
燕王一怔,當然是有芥蒂。那一雙眼睛,在看著他的時候,總讓他背脊發寒。好像那個死去的女人一直附在他體內一樣!
他每一次稱他父王,他不用雙眼就能感覺到那言語中的譏嘲。
慕容淵有些心煩,起身離開。看不進摺子,便又去了五皇子生母儷妃那裡。儷妃當然殷勤,兩個人吃了一會兒酒,儷妃柔情款款地問:「聽說炎兒回來了?」
慕容淵嗯了一聲,她又是一笑,吩咐身後的婢女:「今日哥哥托人捎來那對同心璧,你速取了,送到二殿下府上。」
慕容淵冷哼:「既然是你兄長所贈,你收著便是,送他作甚?」
儷妃淺笑盈盈:「他極為衷情姜家姑娘,倉促歸來必是沒有準備什麼禮物。這美璧贈他,正好送給佳人。臣妾這樣的年歲,要這同心璧作什麼?」
慕容淵想起慕容炎跟姜碧蘭還有太子之間的牽扯,心中煩亂。但見面前伊人如花,不禁握了她的纖纖柔荑:「怎麼,孤與愛妃,便當不得同心二字麼?」
儷妃粉面染霞,嬌羞地坐到他懷裡:「妾的心,早已交付陛下,骨血交融、神魂相依,又何須以這同心璧代而言之?」
慕容淵為伊人風情所迷,頓時將她擁入懷中:「孤的心,只你一人懂。」
儷妃卻又嘆了一口氣:「可惜臣妾的清兒,論弓馬騎she,都輸炎兒多矣。每次看見炎兒,臣妾真是愛得不得了。他這樣聰穎多智,甚至剛一到西北營中,便建此功業。我的清兒啊,唉,就喜歡讀些書,整天跟太學的先生們研究經典。」
慕容淵心中那根原本已經被撫平的刺,又被挑了起來。儷妃又搖頭,滿面的慈愛與無奈:「你看炎兒,跟溫將軍多合得來呀。聽說他只帶了千餘軍士誘敵入城,我的天,敵人可有十幾萬大軍。
溫將軍火燒大薊城,那城池又高又深,深更半夜的,妾臣真是想想都害怕呀。如果不是百分百的信任和默契,誰又敢將自己的性命完全交託給一個陌生人呢?也就是我們炎兒,聰明絕頂。凡事總有十足把握。」
這一番話,棉裡藏針,不僅挑起了慕容淵心裡的刺,更是剜出了一塊肉。
他當然有十足把握,如果此戰北俞軍勝,他可趁機奪大位。如果溫砌勝,他可領軍功。那封寫給北俞王達奚鋮的信,字字懇切,誰又能保證當時他心中,絕對沒有一絲這種念頭?
溫砌鎮守西北十四年未敢妄動,如何他一去,立刻便如此大膽?是兩個人早已蓄謀已久,還是專門為他奠定根基?
前些年,容妃四處攏絡大臣,他不是不知道。難道真的已經將手伸到軍營之中了?
他疑心大作,立刻就下令:「來人,速將慕容炎下到詔獄待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