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2023-09-23 05:35:55 作者: 蟹總
    房間太靜了。

    ----他應該還在擦頭髮,因為能聽到細微的摩擦聲。

    這會兒坐到床上了吧,有被褥下陷的窣響。

    沒聲音了,在看手機嗎?

    好奇心驅使,李久路還是偷著回了一次頭。馳見正坐床邊疊衣服,他低垂著眉眼,手上動作很輕。這與以往他給她的感覺不同,昏黃的光線下,他側臉輪廓有一種柔和安靜的俊朗。

    馳見突然轉頭:「看什麼?」

    久路一抖,被抓個正著。

    「沒。」她迅速轉回去。

    又不知過多久,窸窣的腳步聲從右耳移到左耳,漸漸遠離。他打開房門,出去了。

    李久路神經一松,重重靠回椅背,從袖口撥出腕錶看了看時間,又把練習冊前前後後亂翻了幾頁,無事可做。

    等門的方向再次傳來聲音,李久路已經恢復到先前狀態。

    馳見走近,將一個碟子放在桌邊。竟是切好的水果。蘋果、橙子、葡萄粒,還有剝了皮的香蕉段。

    久路莫名想起江曼,每次她在房間做功課,她都會弄些東西送上樓,並逼她吃完。

    馳見屁股靠著桌沿,正往嘴裡送香蕉:「先吃點兒水果。」

    「你買的?」她放下筆。

    「不是,從樓下冰箱找的,可能戈悅買的。」

    「你好像很喜歡吃香蕉。」

    「方便,不用洗。」

    一個人不擅長或疲於應付的事,會因為一個人的出現,願意去嘗試。

    他的話像一隻小手,在她心尖上揪了下,久路目光上移,看向他。

    他捏起一粒葡萄,遞到她嘴邊:「喏。」

    久路未動。

    馳見弓了弓身體,低聲道:「手洗過了。張嘴。」

    他的氣息突然籠罩過來,身上衣服有一股好聞的洗衣粉香味,明明是很普通的語氣,但那低緩的聲音旋在頭頂,她聽出誘哄的意味。

    久路後腦直麻,輕輕含住:「謝謝,我自己來吧。」

    兩人安靜的吃了會兒水果,馳見目光落在她的練習冊上,旁邊還有幾頁紙,他拿起來看了看,應該是從後面撕下的解題步驟和答案。

    「你在抄作業?」

    久路點點頭。

    「那你寫它還有什麼意義。」他晃了晃手上的紙:「還不如我來幫你抄,你歇會兒呢。」

    李久路乾巴巴笑了下,奪過來,壓在練習冊下。

    她想起一件事情,問馳見:「你這周末有時間嗎?我想去醫院看下馬奶奶。」

    「是幾號?」

    久路掰著手指算了算:「24、25號。」

    「那可能沒時間,有活兒。」

    「一整天都沒空兒嗎?」

    「嗯,預約出去了。」

    她哦一聲,遺憾的點點頭。

    馳見說:「要不你也別去了,醫院讓人壓抑,而且她那兒子太可恨,看了來氣。」

    久路未作表示,當然,也沒有聽他的。

    周六,李久路臨近中午才到醫院,還是原來那間病房,不同的是,這次屋裡的四張床位都住滿了。

    她沒立即進去,站在門口偷偷往裡瞧。馬蓮的病床前有人,她兒子正坐床邊給她擦洗,後面還站著個女人,年輕靚麗的打扮,手腕上挎著正紅色小巧皮包,面上帶笑的說著什麼,卻頻繁看表。

    李久路退出來,坐在對面長椅上耐心等待。

    五分鐘後,兩人出來了,那女人完全換了副面孔,不苟言笑的走在前。

    「你等等。」男人說。

    「你要我來,我來了,現在還想要我怎樣?」仿佛刻意積攢的好脾氣瞬間崩盤。她克制的低吼。

    「你剛才那是什麼態度?」

    「我怎麼了?她一直昏睡,我來與沒來她根本就不知道,我什麼態度重要嗎?」

    「我媽會變成今天這樣子,到底是誰造成的?」

    「你早幹嘛去了,現在反過來責備我?當初所做的一切決定,我徵求過你同意,你怪不著我。」

    「那叫徵求嗎?你那叫威脅,總拿離婚說事兒,還拿孩子當藉口,我不順著你能行嗎?」

    男人聲音不自覺拔高,肅靜的走廊里,爭吵聲驚心而突兀。

    女人見他不讓,聲音尖利的吼道:「你也好意思,我跟你這些年得到過什麼?車沒有,存款沒有,只有間破房子,卻比狗窩還要小,你看有多餘的地方給她住嗎?我爸死的早,就剩一個老母親,你叫我怎麼忍心不管她?」

    隔壁病房有人探出頭來看熱鬧,護士從遠處快步走來,友好的阻止。

    兩人站在走廊上,仇人般對視著。

    片刻,男人低下頭來,聲音無力:「你那個是媽,我這個也是媽。」

    「……什麼意思?」

    「你不是一直要離婚嗎。」他頓了很長時間:「我同意。」

    他說完往外走。

    走廊里頃刻間靜了下來,那女人難以置信的站在原地,隔很久,望著男人離開的方向,突然尖叫:「趙子平,你王八蛋!」

    女人啜泣著,狼狽的樣子毫無形象可言。

    這一回,她無論是哭是鬧,已經沒有了肯為她捧場的「好心觀眾」。

    一場鬧劇結束,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生活軌跡,他們的故事只能作為其他人的休閒調劑,事不關己又無關緊要。走廊恢復如初。

    久路目送那女人的身影消失,側頭望向窗外,陽光明晃晃,枯枝從冬天的寒冷里緩過來,滿世界都瀰漫著積雪融化的味道。

    她又坐了會兒才起身進屋。

    意外的是,馬蓮不知何時從昏睡中醒來,睜著眼,直勾勾的望著天花板。

    久路稍微愣了下,站片刻,拉過一把凳子坐在病床邊。

    她不明白,原本健康硬朗的一個人,怎麼會被病魔折磨成這副樣子。馬蓮臉色黑黃,瘦成皮包骨,連呼吸都是有氣無力。

    「馬奶奶?」她輕聲叫。

    馬蓮沒反應。

    李久路後來沒有再說一句話,因為幾分鐘以後,她閉上眼,再次昏睡了過去。

    下午一點鐘,她從醫院出來,走著回去,到家已經半個小時以後。

    天氣暖了,院裡老人們的活動場所從室內移到了外面。久路一眼瞧見姜懷生,他站在角落的涼亭里,望著牆頭那幾根枯樹枝出神,沒有參加集體活動,背影挺孤單。

    李久路悄悄走過去,拍了拍他:「姜爺爺,您看什麼呢?」

    姜懷生背著手,緩慢回頭:「我看看葉子長出來沒有。」

    「怎麼會,還得過一陣兒呢。」她邁上台階,走到他身邊,也抬起頭來看樹枝:「您怎麼不和那群爺爺練太極?」

    「沒意思。」

    她抿了下唇。

    李久路能體會他的感受。身邊圍繞的人再多,卻全部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心思不在一個頻率,所以才會覺得孤獨,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這種空虛感不是來自外界,而是發於內心。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