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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4:59:54 作者: 蟹總
    這話是對向珊說的。

    她並沒給對方答應或拒絕的時間,說完迅速轉身,帶著秦梓悅直接離開了。

    另一邊,

    秦烈帶著徐途穿過小學校,臨近後山前轉彎,借著月色,一直向東。

    洛坪往東是洛乞村,這片地域不算小,有很多地方徐途都沒去過。

    路過老於叔家,又往前約摸半小時,一直走在荒無人跡的崎嶇小路上。

    徐途穿著拖鞋,路不平,磕磕絆絆,秦烈儘量迎合她的速度,但他腿長步子大,始終在她側前方一米遠的位置。

    徐途抬眼瞧了瞧,黑暗將他身影刻畫的更加挺拔,脊背寬闊如扇,腰肋窄瘦,插著兜的緣故,臀的線條也凸顯出來。秦烈穿著薄料寬腿褲,風一吹,隱隱約約勾勒著腿部輪廓,修長、腱實、張弛有度。

    徐途臉頰發燙,覺得這麼觀察男性的軀體實在太猥瑣,她轉移注意力:「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啊?」

    秦烈步子一頓,抬下巴:「就前面。」

    月涼如水,微風輕拂。

    髮絲掃在她臉上,痒痒的。

    她拿手指撥弄開,嘆一口氣,發現現實和先前想像差距太大了。

    她沒好氣的說:「這裡荒山野嶺,我被你賣了別人都不知道。」

    秦烈輕哼了聲:「誰買你幹什麼?」他回頭,上下掃她兩眼:「回去供著?」

    她反駁:「我也有優點的好吧。」想了想,自戀的抬抬下巴:「最起碼,長得挺漂亮。」

    「漂亮當飯吃?」

    「養眼啊!」

    這回秦烈沒說話,過了會兒,忽地哼笑了聲。

    又走幾分鐘,耳邊水聲潺潺,空氣也比先前濕潤,好像有極細的雨絲打在皮膚上,甚是愜意。

    徐途問:「這附近有河嗎?」

    秦烈漸漸放慢腳步,兩人並肩前行,走過一片灌木,眼前的視野才豁然開朗。原來他們站在一處高地,右側是嶙峋石壁,左側遠處竟是一片明鏡深潭,周圍矮山簇擁,中間捧一輪明月,幾絲水線沿著峭立的岩壁流瀉下來,輕輕砸在湖面上。

    月漸星河,水面浩闊,微風不時吹拂而過,碎了一池銀光。

    眼前的夜色,簡直美不勝收。

    秦烈低聲:「洛坪湖。」

    「還有這麼美的地方!」徐途好半天才說:「我們過去看看吧?」

    秦烈說:「先去趟前面。過會兒再回來。」

    穿過洛坪湖,又走半個多小時,才見到幾處零星燈火,這便是洛乞村。

    村子裡窮困非常,借著月色,只有茅屋陋室,滿地朽木和雜物。

    秦烈帶著她進入一處院落,院落面貌比劉春山家裡還窮破,一間住房,一間雜物房,都用黃泥和著稻糙修葺而成。住房的木門歪扭掛著,上面牆體出現幾道參差不齊的裂fèng,窗戶大開,屋裡燈光忽閃,還燃著過去那種柴油燈。

    徐途輕輕拉了下他衣角:「這是誰的家?」

    秦烈說:「劉芳芳。」

    徐途心臟一顫,腦中立即浮現那雙淚光閃閃的大眼睛。

    她腳步有些沉重的跟著他。

    房中更是一貧如洗,一床一桌,還有個做飯的灶台,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劉芳芳正坐桌前寫作業,當中擺著柴油燈,有風吹進來的時候,火焰飄忽不定。

    察覺有人進來,劉芳芳抬起頭,愣了愣,聲音驚喜:「秦叔叔,徐老師,你們怎麼來了?」

    秦烈說:「來看看你。」

    「那我去叫醒爺爺。」

    秦烈攔了把,朝她做個噤聲的動作,徐途這才注意到,床上還躺著一位老人,面朝里,佝僂著身,形容枯槁。

    芳芳搬來小板凳,招呼秦烈和徐途坐下。

    秦烈問:「晚上吃飯了嗎?」

    芳芳笑著說:「吃過了。吃的兩和面兒餑餑,還有野菜湯。」

    秦烈問:「吃飽了嗎?」

    劉芳芳下意識按肚皮,靦腆的點點頭,看著兩人,又羞澀的笑了下。

    「作業還剩多少?」

    她答:「數學剛做完,還有兩頁默寫詞語沒有做。」她看向床榻,爺爺體力不支,早早睡下,正愁語文作業沒辦法完成。

    徐途半天沒說話,這會兒開口,「書在哪裡,我幫你默寫吧。」

    芳芳眼睛一彎,露出潔白的牙齒,迅速從書包里掏出語文書,翻到默寫那頁,遞給了徐途。

    準備妥當。

    徐途念:「自由」

    她毫不猶豫寫出這兩個字。

    「美術」

    芳芳一筆一划,兩個漢字端端正正落在格子裡。

    「花瓣」

    她寫完「花」字咬了下筆桿,隔幾秒才想出「瓣」字怎麼寫。

    「胡說」

    「修養」

    「巨響」

    ……

    秦烈悄悄起身,拿著煙盒,去了院子裡。

    徐途繼續念:

    「鋼琴」

    「象棋」

    「民族」

    ……

    芳芳平時上課認真,默寫的詞組一個字都沒有錯。

    合上書本,徐途問:「平時默寫都是和爺爺一起完成嗎?」

    劉芳芳點點頭。

    「爺爺識字?」

    「嗯。」芳芳說:「他之前在我們學校教書的,剛好教語文。爸爸也是老師。」她說到這裡突然頓住,眸中的光彩暗下去:「可是,爸爸不在了。」

    徐途隱約記得,小波曾說過,她爸爸和袁萍萍父母死於三年前那場泥石流。

    她沒敢追問下去,兩人坐在桌邊沉默了會兒。

    小姑娘抿抿唇,看一眼徐途,小心翼翼的說:「老師,昨天課上我惹你生氣了,我不是有意哭鼻子……是我的錯,你別走行嗎?」

    她聲音在安靜的陋室里響起來,細細柔柔,如桌上燭火般脆弱。

    她說:「我們換過好多好多個老師,他們有的會回來,有的卻不會。同學們都很喜歡你,如果你走,我們繪畫課就沒人教……我想學畫畫,特別想,所以老師你別走好不好?」

    徐途哽了哽喉,沒有正面回答她:「你很喜歡畫畫?」

    芳芳想起什麼,掀開床褥,從裡面取出一沓糙稿紙。

    徐途借著微弱的光亮一頁一頁翻過來,到最後,眼睛酸澀難當。

    揉皺之後又硬生生壓平的糙稿紙上,

    她畫太陽,畫綠樹,畫湛藍無比的天空和棉花雲;畫喜鵲,畫蝴蝶,畫她自己穿著漂亮的花裙子,又蹦又跳。

    徐途抬起頭,對上小姑娘生機勃勃的雙眼。

    陋室因為她的笑容明亮起來,經歷劫難、打擊、苦楚又怎樣,小姑娘心中依然充滿希望。

    徐途揉揉她的發頂,驀地明白,面前的孩子比她更富有。

    因為她,從來不曾放棄。

    第25章

    從劉芳芳家裡出來,兩人都閉著口不說話。

    秦烈側頭瞧徐途兩次, 拉著她胳膊往路好的地方帶。即使這樣, 徐途鞋底也沾滿泥土, 腳腕甩上泥點子,腳趾也髒了。

    深一腳, 淺一腳, 終於走過這段路,皮膚再次濕潤起來, 又到了洛坪湖。

    秦烈:「還過去嗎?」

    徐途低頭看, 圓滾的腳趾往上翹了翹, 她想想說:「去吧。」

    兩人順坡緩的位置下去,最後一塊高岩石,秦烈撐著手臂輕鬆一躍,穩穩落地。回過頭捏著她兩個手臂, 把徐途接下來。

    洛坪湖在村子上游, 這裡平時嫌少有人過來, 水質清澈,味道甘甜,順著河道直接引到村子裡,取來直接做飯飲用也沒問題。

    湖邊沒有黃土,都是些磨去稜角的鵝卵石。

    徐途找了塊兒平坦的石頭坐下,看著湖面,用力吸一口氣,鼻端沁涼。

    她高高昂起腦袋,看一眼旁邊站的高大男人:「你也坐呀。」

    「坐你的。」

    秦烈插兜而立,看了看她,又把目光投向湖面。

    徐途問:「這湖是死水嗎?」

    「不是。」秦烈抬起手,指向和水線相連的地方,認真講解:「上面是漳冀運河的支流,從攀禹和懷縣中間的峽谷橫穿過來。」他手臂又落了落,轉個方向:「順那邊流進村子。」

    徐途:「哦。」

    「……」等了會兒,秦烈不由垂眸看她一眼。她哪兒認真聽,正忙著往下褪拖鞋,白嫩的腳丫子沾了些黃泥,大腳趾一翹,夾在fèng隙間那根細帶便溜出來。

    她幾根腳趾靈活的擺動幾下,隨後往後一勾,繃緊了腳面。

    秦烈又看幾秒,有些不自然地將視線轉開。

    他靜靜站了會兒,問她:「你和劉芳芳都聊些什麼了?」

    徐途動作一頓,弓著身,接著把拖鞋放到湖裡涮起來。涮完又脫另一隻。

    黃泥在水面飄蕩一陣,漸漸沉澱下去,她把兩隻洗好的拖鞋並排放在石頭上,沒多會兒,暈開一小片水漬。

    徐途說:「也沒聊什麼,就看了看她畫的畫。」

    秦烈拽兩下褲腿上的布料,蹲在她旁邊:「就說這個了?」

    「還能有什麼。」她不甚在意,把腳丫子沉入水裡,涼絲絲的湖水圍繞著她腳裸,身上每一寸毛孔都打開,她不禁噓一口氣,舒慡至極。

    秦烈說:「你別看劉芳芳人小,其實內心挺強大。她從小沒母親,父親死於三年前那場泥石流。」說到這裡,他頓了好一會兒,從兜里掏出煙盒,拿出一張煙紙來:「當時她也在,眼睜睜看著泥沙,從她父親的雙腳埋到頭頂。後來她就跟著爺爺一塊過,照料兩人生活的同時還要兼顧學習。」

    徐途兩隻腳在湖中交替擺動,感受到來自水的阻滯,它看似溫柔,卻帶一股剛韌無比的抵抗力。

    他看看她:「劉芳芳日子很辛苦,但是……」

    「你不用給我講勵志故事。」徐途笑看著他:「我想明白了。」

    秦烈頓了頓:「想明白什麼?」

    徐途沒答,微微抬起下巴,月光將她鼻樑打得亮白,「你說,這世上真有人,能從泥潭裡爬出來嗎?」

    「誰願意待在泥里。」

    「可有時候你不想,也會越陷越深。」

    秦烈說:「有一句話,堅持不一定成功,放棄就一定會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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