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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4:59:54 作者: 蟹總
    徐途半闔著眼刷牙,一副呆呆傻傻的懶散樣,到洗臉時候,一捧拔涼的清水鞠到臉上,她才終於清醒。

    村頭動靜不知何時停了,她洗完臉,拿眼影在眼皮上重重塗了幾層,睫毛刷得又密又長……一切都做完,她已經不像她。

    徐途將水潑在院外的路面上。

    恰巧有人經過,「啊」的怵叫一聲。

    徐途一激靈,臉盆脫手,在地上滾兩圈兒,搖擺了幾下,不動了。

    她抬起眼來:「喲,對不住,沒看見有人。」

    向珊扔開秦梓悅的手,氣急敗壞地去掃身上水珠。剛才她那一盆水不偏不倚潑到她身上,衣服下擺和褲子濕了一大片。

    秦梓悅連忙蹲下身,拿手幫她擦水:「呀,褲腳也濕了。」

    向珊不算溫柔的拂開她:「沒事。」

    徐途揉揉鼻頭,張開口剛想解釋點兒什麼,向珊卻驀地蹬著她,聲音極沖:「有你這麼倒水的嗎?那麼大地方,專往人身上潑?你這什麼水,一股怪味兒,簡直噁心死。」她嫌棄的甩甩手,後幾個字小聲嘀咕:「沒教養。」

    徐途全聽見,咽下之前想說的話,似笑非笑道:「怪味倒是沒有,有別的。」

    「什麼?」

    徐途說:「我有傳染病,瞞了十好幾年了,這洗臉水也乾淨不了,好姐姐你趕緊換身衣服,也許醫院還能救救你。」

    「你……」向珊臉頰漲通紅,半天才道:「少管我叫姐姐。」

    她一挑眉:「那叫什麼?漂亮阿姨?好阿姨?」

    徐途青春洋溢,即使滿臉粉脂也遮不住。她皮膚剔透,宛如不加雕琢的上等軟玉,陽光一晃,兩頰的膠原蛋白仿佛快要溢出來。而向珊已經過三十,平時不敢大笑或皺眉,怕一個微小動作都會加深歲月痕跡,高級面膜沒少做,但仍舊追不上漸漸流逝的時間。

    她對這個很敏感,幾乎咬牙說:「你看我不順眼是吧!我到底怎麼惹到你?」

    徐途輕聲慢語:「這話應該我問你。」

    向珊攥緊拳,一時想不到怎樣回擊她。

    旁邊一道小小的聲音:「姐姐,你別和我媽媽吵架了。」秦梓悅一手拉著向珊衣角,半個身子躲在她後面,大眼睛怯怯的看徐途。

    徐途想起那晚浴棚外聽到的話,懶得搭理那女人,反倒對這小丫頭有些氣,眼睛一瞪,「當我願意吵呢。」說完哼一聲,語氣反倒有些孩子氣。

    僵持了兩秒,徐途轉身要走,有人從後面過來:「都站這兒幹什麼呢?」

    秦梓悅抬起頭,跑過去拉住他的手。

    秦烈揉揉她發頂,一低頭:「褲子濕了?」

    她舔舔唇,反覆看著三個大人,沒吭聲。

    秦烈也不問,拉起她手往院子裡走。

    向珊冷靜下來,這才看見不光自己,小姑娘也跟著受了牽連。

    她心驚一陣,連忙往前走幾步,攬過秦梓悅肩膀:「我帶悅悅換衣服吧。」她柔聲笑:「剛才進門,不小心被徐途潑到的。」

    秦烈看一眼向珊,她褲腿全濕,布料已經貼在皮膚上,停片刻,他還是提醒一句:「你也換下來吧,山里感冒了不方便看。」

    向珊仿佛受寵若驚,眉眼舒展開:「她也不是故意的。這就去換。」說話間已完全換了副面孔。

    兩人走掉。徐途嘆為觀止,自言自語:「還真是會演。」

    「什麼?」他平聲問。

    徐途收回目光,見秦烈正側身瞥著她,她皮笑肉不笑:「誇你老婆溫柔呢。」

    秦烈懶得理她,只說:「把臉盆撿起來,進去吃飯吧。」他往前走兩步,停下又說:「下次倒水看著點兒人。」

    口吻頗為公式化,有些話告誡過了,聽不聽是她的事兒。

    徐越海讓他幫著管教,但本性難移,他也自認沒這個能力,半年很快,這期間保她安全,也算對徐越海有個交代了。

    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她會不會做人,跟他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晚一些時候,徐途換好衣服從屋裡出來。她一般起床都下午,生物鐘和正常人不一樣,這會兒精神怏怏,三兩步路就打好幾個哈欠。

    長桌旁秦烈正吃飯,對面坐著幾個小傢伙兒,其他人洗漱收拾,各忙各的。

    徐途走過去挨著秦烈坐,看看桌面,只有饅頭和醃黃瓜。

    他正埋頭喝稀飯,掃她一眼:「稀飯在廚房,自己盛。」

    徐途沒動,撐著下巴看他。

    沒多會兒,秦烈眉頭不悅的皺了皺,「什麼事?」

    「我剛才在門外和你老婆吵了幾句。」

    這稱呼實在刺耳,卻也沒必要和她解釋,秦烈握著筷子,一時沒說話。

    徐途問:「不生氣嗎?」

    「也關我的事兒?」

    「她是你老婆呀,有人和你老婆吵架,你難道不生氣?」

    秦烈哼笑一聲,放下碗筷,他手肘搭在桌沿上,稍微偏著身,肩膀輕輕擦了她一下,淡聲問:「你想知道什麼?」

    徐途眼珠轉轉,虛音兒問:「你們不會是離婚了吧?」

    她說話時抻著頭,距離比往常近了些,神經兮兮,好像在說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厚重睫毛頻繁眨動,眼皮褐色。這妝容他實在欣賞不了。

    一雙瞳仁反而又黑又亮,那裡面倒映著他的影子。

    秦烈收了笑,再次端起碗:「別瞎打聽。」

    「好奇嘛!」

    後來她再問什麼,秦烈都當沒聽見。

    「又裝聾。」徐途撇撇嘴,伸手從盤中捻了塊小黃瓜扔嘴裡,一股清新味道慢慢漾開,不太咸,帶一點恰到好處的酸味。她手指一併放進去吮了吮,點點頭:「好吃。」

    秦烈嘶口氣,「你這什麼毛病。」

    「你看見啦?」

    「你說呢。」他微皺著眉。

    「我以為你除了四肢健全,哪兒都有問題呢。又聾又瞎的。」

    徐途舔舔嘴唇,胳膊再次向盤子伸過去,手指抓了抓,卻只抓到空氣。

    秦烈大掌擒住她的手,懸在盤子上方兩三厘米的位置。

    她骨頭軟,被他輕輕一攥,整個手掌聚攏到一起,手背觸感強烈,堅硬的,粗糙的,還帶著平穩的溫度。

    兩人目光不期然碰了下,秦烈手微頓,像握一塊兒蓄滿水分的軟海綿。

    感受到手心的觸感,他一把甩開,她手腕不輕不重磕在桌沿上。

    徐途:「嘶!」

    「去拿雙筷子。」

    徐途沒去拿筷子,她沒有吃早飯的習慣,抻著懶腰回去補眠了。

    一覺到下午,起來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她去角落裡逗了會兒大壯,大壯把她當敵人,對她呲牙瞪目,隨時準備攻擊。

    徐途嗤:「狗仗人勢的東西。」

    她無所事事,身上憋得快長糙,來洛坪也有段日子,這個小院除了晚上幾乎都沒人氣兒,手機等於擺設,根本找不到網絡,就連裡面的單機遊戲也通關好幾次。

    簡直是監獄。

    徐途轉悠了幾圈兒,開門踱出院子。

    這地方還算村裡的中心位置,門口古樹下,幾個婦女邊幹活邊聊天,嘰嘰喳喳說不停。

    天氣一天天暖和,鄰居六婆婆又坐牆根下曬太陽,她雙眼患有白內障,年過八旬,基本喪失活動能力,要等兒子下工才能把她背進去。

    徐途走近,坐她旁邊地上。

    六婆婆感應到,稍稍轉過頭:「誰呀?」

    「我是徐途,六婆婆。」

    婆婆想了一會兒:「是旁邊新來的小丫頭啊。」她說話直漏風:「又沒有事情做了?」

    徐途手掌墊著下巴不說話。

    六婆婆說:「沒事就陪婆婆坐一會兒。」

    徐途若有似無的嗯了聲。

    黃土牆體被太陽晃得直發光,一老一小無聲坐著,不交流,動作和狀態出奇相似,這畫面微妙而安好。

    徐途像前幾天一樣,坐了半個多小時,和六婆婆打聲招呼,起身往院子後頭走。後面有學校,是附近幾個山頭唯一一所小學校,環境並不好,一溜平頂泥牆的普通房屋,大概隔出七八間教室,房前操場不大,中間是簡易的升旗台。

    有的班級正上語文課,書聲朗朗。

    窗戶開著,徐途走過去,挨個教室看兩眼,腳步停住。

    二年級在上繪畫課,孩子們沒有一支完整的筆,有的蠟筆不及手指長,短得握不住。

    向珊正好弓身站在窗戶旁,她指著學生的畫:「你畫的不對,太陽應該是黃色的,你畫成藍色了。」

    學生說:「藍色的太陽夏天不會熱。」

    向珊搖搖頭:「太陽本來是什麼樣的,你認真觀察過麼?」

    「難道你觀察過?」徐途攥了攥拇指,笑著問。

    向珊一激靈,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直哆嗦。

    徐途撅著屁股,雙手捧臉,抖著腿趴在窗台上。

    向珊胸口起伏:「你想幹什麼?」

    「沒事啊。」徐途說:「我只是覺得,講給小孩子,沒必要一板一眼吧,發散思維對他們更有益。」

    「你懂什麼。」向珊冷眼睨視。

    徐途聳聳肩,一偏頭,滿教室的孩子都在看著她,一雙雙大眼純淨清澈,黑溜溜的。

    還想說幾句,後面有人叫:「徐途。」

    她回過頭。

    秦烈站在陽光下,穿黑色汗衫和迷彩褲,他一手收在兜里,一手自然垂落,手掌放鬆,虎口線條剛硬,指尖微微回勾著。

    秦烈一過來,就看見窗口撅的屁股。他沖她抬抬手:「你過來。」

    徐途舔嘴唇,停半刻,慢慢走過去。

    秦烈問:「你來這搗什麼亂?」

    她翻個白眼,小聲說:「怎麼哪兒哪兒都有你呢。」

    秦烈眯起眼睛看看她,視線拉遠,二年級窗口疊著一顆顆小腦袋,正興高采烈的看熱鬧。他臉一繃,抬起手臂,警告的指他們,不用多說話,那群孩子怕得直縮頭,瞬間跑散了。

    徐途啞然:「這麼凶!」又問:「你是管事兒的?」

    秦烈沒告訴她,只攆人:「趕緊回去。」

    她腦袋轉得極快:「也給我找個活兒干吧,我待著無聊。」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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