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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4:10:31 作者: 嚴頌頌
他扭頭看向許珝,海風把他衣角吹得翻飛不止。
「杜華強身強體壯,你叔叔雖然一身肥肉卻不能打,腿還因為事故瘸了一條,完全不是杜華強的對手。——把人揍個半死再殺掉很費時間,只補刀卻很快。從家裡出來,殺人,再隨便找家飯店診所買個東西,不在場證明就無堅不摧了。你覺得呢?」
許珝手上的東西已經編好了,是只兔子,被他輕輕放到身邊。
他抬頭回視祁硯旌,扯出一抹笑:「怎麼會有這種人呢,你們警官想像力就是豐富。」
祁硯旌來到許珝面前,「你叔叔十五年前坐過牢,罪名是故意傷人,被判了六年。侵害男童不能被判處強姦罪,只能以故意傷人論處。——而杜華強,到碼頭不久,就傷害了和你相依為命的弟弟程小霜。」
他深深地看著許珝,「六年,確實太短了,你都還來不及長大。」
許珝回以平靜如深潭的目光:「你想說那個人是我嗎?」
祁硯旌搖頭:「我只是很抱歉,作為警察沒能保護你們不受到傷害,也沒能阻止那個人,再一次傷害自己。」
許珝眸光有很輕的震動,旋即深深地垂下頭。他從兜里摸出一包煙和打火機,給了祁硯旌一根,自己則把煙喊在嘴裡,只是海邊風太大,火好幾次都點不燃。
眼瞧著再這麼下去閆崇平要喊卡了,祁硯旌伸出手攏在許珝面前,「點吧。」
有祁硯旌的手掌擋風,許珝很快點燃了煙,「謝了。」
祁硯旌在許珝面前蹲下,把自己的菸頭和他的相接,星火碰撞也燃了起來。
許珝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煙圈把他五官顯得朦朧。
他吸過這一口不再繼續了,目光漫無目的地眺望黑沉沉的海面。
祁硯旌以為他會解釋,哪怕是訴說,可他一個字都沒有說。
一直到手裡的香菸即將燃盡,他的視線才從遠去的潮水中收回,落在祁硯旌臉上。
許珝眼眶微紅,平靜眼眸下是望不到底的絕望和痛苦。
「我只是在想……」他嗓音微啞,「小霜才十歲。」
「他讀書本來就比別人晚,六年,他甚至還沒上高中。只要想到這個我就……」
我就不得不殺了他。
我不想要他和我一樣永遠活在陰影之下。
話到這裡說不下去了,也不能再說下去。
他再一次把目光從祁硯旌臉上移開,投向茫茫的海面,好像只有那裡才是可以擁抱他的、沒有惡意的世界。
「卡——!」
「很好,快回來休息一下!」
閆崇平拿著擴音器在遠處大喊,張暢飛快抱了羽絨服來給許珝披上。
許珝在寒風裡坐太久全身都僵了,在祁硯旌的攙扶下才能勉強站起來活動手腳。
「還好嗎?」祁硯旌出戲很快,略含了些擔憂地看著許珝。
許珝後期換了演法,沒再熟練的使用技巧,而是徹底代入,將自己完全當做角色本人,這種方式相當消耗心力,入戲難出戲更難。
他反覆深呼吸好幾下,努力調整半晌,一直到回到休息棚里才勉強緩過來一些,沖祁硯旌笑笑:「沒關係了。」
兩人短暫休息了會兒,後半夜又將那場戲換了好幾個機位來拍,結束時已經快到凌晨四點。
緊跟的最後一場是許珝單人的戲,需要在黎明天光微亮的時候拍,現在的時間大家如果回酒店,可能連洗個澡都來不及就又要趕回片場,索性不折騰。
場工就地搭了個帳篷,讓許珝在裡面休息一會兒,等下直接開拍。
許珝縮在帳篷里抱著熱水袋身體也暖不過來,一個勁發抖,一秒鐘也沒能睡著。
天沒亮的時候,他換了件雪白的襯衫,套著羽絨服又站到了昨晚那個碼頭邊準備開拍。
這場戲簡單粗暴就是跳海。
閆崇平在講走位的時候對於要不要真跳有些猶豫,按拍攝效果當然真跳會好得多,但許珝身體可能受不了。
「沒關係,跳吧。」許珝凍了一晚上嘴唇都是紫的,縮在祁硯旌身邊發抖,為了等下不哈出白氣,嘴裡還含了冰塊。
閆崇平神情嚴肅:「你要確定你身體能不能承受,對我們來說再好的電影也不如演員本人重要。」
許珝想了想,說:「我記得最開始看到這段戲的分鏡,就有主角在海面上慢慢消失的畫面……」
他嘴裡含著冰,一字一句說得很慢:「我當時就覺得這一段很震撼,去掉太可惜了,反正今天醫生房車都來了,出事也能救。」
「許珝。」祁硯旌蹙眉看著他,不喜歡聽到這種不吉利的話。
許珝寬慰地沖他笑笑。
在這些方面,許珝和祁硯旌其實很像,都對電影的畫面拍攝效果有極致的追求,為了達到滿意的程度,可以完全不考慮自身。
「聽他的吧。」祁硯旌對閆崇平說。
閆崇平想也知道拗不過他倆,心裡也確實渴望拍到自己最初設想的完美畫面,不再多說,只交代醫生一定準備好,海邊救援的工作人員也一定集中,跳下去後用最快的速度把許珝撈上來。
各方準備就緒後,許珝開始拍攝這部電影的最後一幕。
他穿著雪白的襯衫,整部電影裡,他第一次穿如此純淨的顏色。
鏡頭架在他身後,勾勒出他單薄的背影和一望無際的深邃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