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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4:09:15 作者: 西瓜尼姑
吳美卿一回來跟李心巧說了這事,說吳畏被打得快沒氣了,李心巧心頭苦悶, 一腔委屈無人訴說,便去找了李心歡。
李心歡一聽說臉色就更難看了,她以為昨夜吳畏已經清醒明白了,沒想到卻還是執著不肯放手,為了她去了半條命,真的值得嗎?
更讓李心歡難堪的是,若是李心巧將來知道這事,她們姐妹兩個該如何相處?
李心歡心裡正犯難,李心巧卻拖著她的手臂道:「心歡,你還是陪我去看看他吧!我不嫁他了,卻也不想他這麼一根筋,傷了舅舅和舅母的心。」
還是堂姐明白事理,李心歡安撫地握著李心巧的手背,猶豫之下還是答應了。
姐妹兩個叫下人套馬去了吳家。
姐妹兩個到吳家之後,直接被領去了棠桂居,吳畏就在院子裡養傷。
入了院內,去歲的海棠和桂花都凋零了,枯樹枝,乾花盆,下人們垂首縮在遠處的廊下噤若寒蟬,吳輝坐在內室門檻裡面,擋住射入房間裡的光線,扶著輪椅的手在顫抖。臥室裡面傳來吳畏的嘶吼聲。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齊肩往裡去了。她們本不想偷聽他們兄弟兩個說話,哪知下人們都嚇得呆了,沒有一個丫鬟敢抬頭跨出來一步,屋內同時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有茶杯飯碗,還有硬枕咚咚落地的沉悶聲——吳家兄弟兩個可是從來沒吵過架的!
因不曉得兩個表哥吵架的緣故,李心歡自然不敢隨意開口去勸,而李心巧更是想把他們吵架的內容聽明白,所以姐妹兩個就站在石階下面,面對著吳輝的背。
吳輝似是方才訓斥了吳畏有一陣子,現下已經有些疲倦,深深地喘了口氣,以很低的嗓音道:「畏哥兒,你別再任性了行嗎?!母親已經病了,父親也氣得食不下咽!」
或許旁人聽了,都要罵吳畏是個不孝子。李心歡卻明白,其實吳畏並不是這種性格的人,自小到大,他處處周到體貼,父母的要求無一不應,無不努力做到,她以為,二表哥並不全為了她才與家族反目。
床榻上的傷患絲毫不為所動,這幾天吳畏已經聽夠了這些話,奶娘要說,管事媽媽要說,父親要說,現在連大哥也要說,他聽夠了,也聽麻木了。
吳輝雙手抓緊了輪椅,雙肩顫抖著,揚起頭狠狠地瞪著床上的吳畏切齒道:「畏哥兒,你身體健康,從小就得父親的精心培養,騎馬馳騁自由自在,幾乎得了父母所有的寵愛還那麼任性!如果……如果我能得到你一半的生活,都不會像你這樣子冷漠自私!」
冬季的陽光並不多溫暖,照在吳輝慘白脖側凸起的血管,和他冰冷的側臉上,顯得他越發單薄瘦弱。
李心歡知道吳輝內心對生活是有渴望的,可是沒想到他渴望執著到這種地步,日日含著黃連活下去,只在這時候吐了一口苦水。大表哥的心裡,該有多難過。
李心巧抹了把眼淚,這是他的親表哥,她不是不心疼的。吳輝仿佛是被忽略的人,但他們終究是一家人,那些憐惜的話雖說不出口,血緣親情卻是在的。
室內陡然安靜下來,吳輝不訓了,吳畏也不砸東西了。
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嗚咽」聲。
李心歡忙去探尋,是吳輝表哥哭了嗎?
不,不是。吳輝直視床榻之上的吳畏,微微低下了頭,這麼些些年,他是沒見過弟弟掉眼淚的,更遑論哭出聲來,便是父親把吳畏打的那麼厲害,送了半條命,他也咬牙忍了。
一直堅強堅韌的吳畏,竟然哭了。
吳畏咽下胸腔怒氣,淡然開口道:「是!我就是自私!因為你有腿疾,所以父母覺得愧對你,小時候只要你也喜歡的東西,我從來沒有跟你爭過!我雖是弟弟,卻處處小心翼翼地讓你,生怕你不開心,覺得父母偏心傷了你的心!因為你有腿疾,所以讀書騎射我樣樣比別人刻苦,冬天生凍瘡,腳趾凍爛了,夏天在衛所長痱子,背上常年帶著槍傷,就是想把你的那一份也學好了,讓父母親心裡有所安慰!我十四歲就獨自去京中,不過是為了讓父母沒有後顧之憂,為了讓你以後還能享富貴榮華!」
吳輝輕輕吐了一口氣,其實弟弟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吳畏敏感,他又何嘗不是?
吳畏舔了舔落在唇邊的眼淚,沾在舌頭上鹹鹹的,一眨眼便又落下一串,他閉著眼自嘲道:「都覺著我自私是不是?我就是自私!你還記得那年我炸掉的一截指骨的時候嗎……我真的疼得厲害了,假裝漫不經心地告訴了父親一聲,他說什麼?!他卻說好在是傷在科舉之後!叫我莫要在舉業上鬆懈!大哥!你有個頭疼腦熱母親就親自守在你身邊,他們愧對你,難道就不愧對我嗎?!啊?」他從床上彈坐起來,充血的眼睛怒視上空,一雙眼流幹了淚似的,恨不得咬碎了牙齒道:「我真恨不得……恨不得從樹上摔下來的人是我!」
外面聽見這話的三個人俱是心頭一揪,任誰也沒想到,別人眼裡錦衣玉食,活潑開朗的吳畏,其實從小就敏感善良,承擔著家裡每一個人的希望,努力變成父母想要的樣子,默默忍受著千萬斤重的苦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現在,吳家人,是真的傷了他的心。
李心巧拿帕子掩著面,生怕自己哭出聲音。
吳輝僵著臉也不曉得說什麼好,人生艱難,他其實更想和弟弟交杯換盞,而非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