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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3:41:34 作者: 奶酪月亮
「秀菊?」
「梅花姐!」
聽見李梅花的聲音從帘子那頭傳過來,崔秀菊連忙回了一句:「梅花姐,我在帘子這頭呢,可我手上扎著針頭,我怕給人弄壞了,也不知道咱現在這是在哪兒,我、我就一直都沒敢動……」
李梅花聽見這話,人也愈發清醒了起來,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相比較崔秀菊五年都沒能出過大隊的情況,也是因為連生了幾胎閨女才讓日子難過起來的李梅花,自然要比她見識多一些,連忙安撫她道:「秀菊你別害怕,姐手上現在也扎著針頭呢,估計是公社的同志見咱暈過去就給咱倆送來衛生所了。」
說著,她從床上下來,趿拉著鞋子,小心翼翼地晃了晃掛著輸液瓶子的鐵架子,見是可以活動的,便一點點推著它,一點點靠近了帘子的位置,一把撩開帘子後,更是推著鐵架子走到了仍忐忑不安的崔秀菊的旁邊,拉著她一起坐在了床上。
李梅花問道:「秀菊你還記得頭年鐵牛她媽生她家二牛時候難產被送去醫院的事兒嗎?」
崔秀菊點頭:「記得,那時候說是胎位不正,腦袋憋在裡頭了,最後給送去了縣裡頭的醫院才都給救過來的。」
「所以啊,咱現在在的地方就是救人命的地方,你從前沒出過大隊不知道,這地方叫衛生所,不像咱隊裡頭的赤腳大夫只會開那兩種藥,治個感冒咳嗽的,這地方能救咱們的命,扎在咱手背上的針頭和這瓶子裡頭的水,就是藥。」李梅花說著,又問崔秀菊,「你現在渾身還跟在大隊時候那樣,渾身沒勁兒又渾身疼嗎?」
這話提醒了崔秀菊,她眼睛一亮,驚喜地同李梅花說道:「還真是,剛也沒注意,現在一反應,我這身上還真是都輕快了不少呢!」
「早知道公社的同志都是這麼好心腸的人,咱倆就該早點來……」
「沒事兒,咱現在來……」
李梅花有心想安慰崔秀菊,可說著說著,她卻也跟崔秀菊似的,這眼淚是如何都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兩個人就像是兩隻從未見過外面天空的井底之蛙一樣,要是一直生活在井底,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過著沒有區別的日子,她們或許也只會埋怨老天不公,恨自己生來命苦,才會和如崔福、崔立春這樣的男人一起生活,過著早已經麻木的生活。
可如今,她們走出來了。
從那口「枯井」中跳出來,並在看到了不止井口那麼大,而是無邊無際又明媚湛藍的天空後,李梅花和崔秀菊才終於明白也不禁感慨: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樣,這樣美好又充滿善意的。
而這樣的認知,也讓兩個人不禁反省、責備自己。
為什麼!
為什麼她們沒能更早一點掏出來,又為什麼她們能忍受那麼長久的折磨與煎熬,又是為什麼,她們等到現在才有了勇氣,才見到了外面世界的美好……
就在兩個已經將善良與隱忍刻在骨子裡的女人開始抱怨自己的怯懦,而沒有想過她們本來就應該過這樣的生活,錯的不是她們,而是傷害她們的男人,是崔福和崔立春,是包庇、縱容他們這樣做,並也像他們這樣對待自己妻女的男人們的時候。
衛生所的門被推開了。
——光照了進來。
蘇曼站在陽光中,用溫柔卻有力的聲音,對如同小獸一般聽見動靜就都抱作一團,互相取暖的兩個遍體鱗傷的女人說:「你們醒了?請不要害怕,因為,我是來幫助你們的。」
在未來很久很久以後,久到已經成為地方婦聯主席的崔秀菊和李梅花已經匆匆老去的以後。
她們仍還記得這一天。
記得這個被陽光照在身上的一天。
和那個帶領她們朝著光走去的人。
年老後最愛坐在躺椅上曬太陽的崔秀菊搖著蒲扇,眯著眼望著天空,喃喃道:「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是我這輩子都不能忘掉的,是她帶給我和梅花姐重新開始生活的勇氣,也是她讓我們知道,原來人還可以這樣生活在陽光下……」
人生,因勇氣而改變。
——
「……嚴重營養不良,渾身上下的老傷新傷,身上幾乎沒一塊好地方。一個是過渡生育造成的體虛虧空,另外一個則是有過小產經歷,但也是小月子沒坐好,內里虛的不得了,暈倒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這些造成的,而且她們剛和我說,她們兩個人是一路從大隊逃到公社來的,目的就是找公社婦聯求助,所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飢餓、疲勞和緊繃的情緒。但主要原因還是她們兩個人在被毆打以後,部分傷口發炎造成的。剛給她們輸了消炎液,現在已經退燒了。」
在李梅花和崔秀菊清醒以後,大夫在檢查完李梅花和崔秀菊的身體後,十分痛心又無奈地說道:「兩個人的外傷都不算特別嚴重,但這位崔秀菊同志的腰腹部有一大塊的青紫色淤痕,我有些擔心她會不會被踹出內傷,或是傷到肝臟,因為她剛和我說,她曾經被她丈夫打斷過肋骨,但衛生所沒有相關的器械,我沒法做進一步的診斷,所以現在只能先給她開一些滋補的中藥,還有這止疼藥,先緩解一下她的疼痛。」
「好的,謝謝您了趙大夫。」蘇曼心情沉重地和同樣看起來十分不忍的衛生所大夫道了聲謝,又問道,「不過,能不能請您先以公社衛生所的名義個她們兩位同志開一份驗傷證明呢?因為您也清楚,她們的傷都是被……公社婦聯這邊想要介入的話,還是要有一些證明的,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