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頁

2023-09-23 02:49:28 作者: 北途川
    「我明白。」

    她進產房的時候,他在醫院外,一牆之隔的地方。那天林景臣在,塞卡陪著,兩個月嫂已經在候著了。

    順產,男嬰,七斤六兩。 他遠遠看了一眼,皺巴巴的一小團,他那時想,不知道會像她,還是像他。

    這是他們的孩子。

    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他們緊緊相連的東西。

    他想過去抱一抱,林景臣瞧見了他,把孩子抱過來給他看了一眼,然後說:「你走吧!別讓小景看見你,她剛生產完,情緒還不好,別刺激她。」

    他點了點頭,親了親林御凡的額頭,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回西城的時候,在候機室里接到療養院的電話,她母親又犯病,已經連夜送去了醫院。

    他掐著眉心,冷著聲音說:「讓她死了算了。」

    對方被他語氣嚇到,甚至不敢講話。

    下了飛機他卻徑直往醫院趕。

    她被打了鎮定劑,躺在病床上,面容枯槁,後來醒過來,瞧見他,那眼神里終於煥發出一點光亮來,嘴唇蠕動著叫了他一聲,「衍修。」

    他「嗯」了聲。

    她便笑了。然後又哭了,偏過頭,小聲問:「你去找小景了是不是?她沒有跟你回來嗎?是我害了你吧!」

    那時候她腦子清醒了一些。

    他沒有否認,只說:「不全是因為你。」

    這世界有很多的悲劇,每天都在上演著的雞零狗碎的生活日常就像□□一點點吞噬著人疲乏的靈魂。他恰恰是那萬千悲劇的靈魂中微渺的一個,他母親也是一個。或許他們都有錯,又或許他們都沒錯。他大可以撒手不管,任由她自生自滅又如何。但如果他變得越發冷漠和自私,他就越沒有辦法去愛。

    他希望他能解決好一切,至少有一天,他可以問心無愧地擁抱他的太陽。

    他記得,很久之前,他母親也曾是個貌美的女人,意氣風發,明媚而溫暖。二十歲那年她家裡商業危機,被父母安排著嫁到了林家。起初父母還算是相敬如賓,後來她母家徹底破產清算,負債纍纍,江家拿了不少錢,但因為種種原因,江衍修的外公頂不住巨大的壓力自殺了,他外婆生了一場大病,纏綿病榻兩年,最終死於併發症。他母親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整個人變得敏感而暴躁,她經常和江斌越吵架,有一次甚至打了起來,江斌越扇了她一巴掌,她拿水果刀捅了他一刀,戳在肩膀上,入了骨,江斌越的左臂至今每到下雨的時候都會痛得抬不起來。

    那天江衍修放學回來兩個人已經打完了架,父親在客廳抽菸,左臂的傷口還沒處理,血已經不流了,乾涸的血跡洇的整個胳膊都是,他穿著白色襯衣,觸目驚心的紅。

    母親在臥室撕心裂肺地哭。

    他冷漠地看著,好像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似的。

    他小心翼翼避開客廳里被摔得滿地都是碎玻璃片,打了電話讓家庭醫生過來。

    他沒有去問父親一句,也沒有去安慰母親,對於他來說,他早就厭倦了父母的不合和隨時隨地都可能爆發的爭吵。很多時候他甚至希望,兩個人能早點兒離婚。

    他一個人把自己關在臥室里,到第二天早上才出來,廚房備了飯,司機等他吃完早餐送他去上學。

    家政阿姨偷偷告訴他,「太太先生去辦離婚手續了。」

    他點點頭,對於小孩子來說不嚳於噩耗一般的消息,他卻仿佛鬆了一口氣。

    他去上學了。

    晚上回來的時候,母親的東西已經收拾好搬走了。

    父親把他叫去書房,簡單說了幾句,並且為母親辯解:「這是大人之間的事,你不用覺得難過。你媽媽挺不容易的,你也不要責怪她,我們沒有你看到的那麼不堪,只是不合適罷了。你外公外婆已經沒了,往後去她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你有空多去看看她。」

    他冷淡地「嗯」了聲,無悲無喜。

    母親搬到郊外一棟小別墅去住,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離婚後她情緒沒那麼暴躁了,整個人也少了幾分生氣,照顧她的阿姨說每次只有他去看她的時候,她才會歡快一些。她是學美術出身,那幾年日日作畫,有經理人為她組織畫展,她的畫一年比一年陰鬱,她的精神也一年比一年要差。

    起初他去,她總是忙前忙後忙著給他做好吃的。有時候他隔很久不去,她會小心翼翼打電話旁敲側擊地問他,想知道他是不是討厭她,她開始變得越來越依賴他。

    後來她患上了躁狂症,發起病來摔東西打人。

    阿姨換了好幾個,有一次她甚至連他都不認得了,把一個花瓶直直朝他砸了過去。

    沒砸中他,砸在了他身後的牆上,但潑濺過來的碎片還是弄得他渾身傷。

    她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就拼命自責、懊悔,他看著那個稱作母親的女人,總是心情複雜,那天他回家的時候,司機來接他嚇了一跳,他只說不要告訴他爸爸,他去買了藥,然後到夢湖山那邊的時候下了車,沒回家去,去了後山。

    他自己給自己上了藥,但傷在背部,看不清,胡亂撒了一點。

    他躺在一塊兒大石頭上,腦子發空,對於他來說,童年好像沒什麼輕鬆愉悅的記憶,早些年父母相敬如賓的日子對他來說模糊得像是夢,自從有記憶以來父母之間的爭吵和冷戰就沒有斷過。對於母親,他總是感情很複雜,他渴望從那裡汲取溫暖,但大多時候伴隨傷痕,和越來越重的壓抑感,有時候他甚至抗拒去看她,但又總是覺得她很可憐。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