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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2:47:34 作者: 黑糖茉莉奶茶
    冬青臉色突然一變,扭頭去看容祈。

    容祈修長如鴉羽的眉眼瞬間壓低,就像烏雲遮天蔽日時,迫著屋頂給人帶來的窒息,他目光凝重,幾乎瞬間把目光朝東看去。

    亭台樓閣,玉石欄杆,第次而上,層層宮闈被華麗富貴所掩蓋,奢華艷麗到幾乎能迷了人的眼。

    這裡住著大燕至高無上的人,是八千萬大燕人把人送到這個位置上,可現在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卻為了一己私慾,罔顧人命,甚至可以不惜一錯再錯。

    夏日清晨的風帶來一絲溫熱的潮意,自花團錦簇的院中穿堂而過,微風無意亂人心,卻搖晃著他半斂下的睫毛,讓他在風中沉默。

    容宓自小就和容祈一起長大,對他是再也了解不過,見他如此不由坐直了身子,柳眉微揚,但謹慎地沒有問出口,轉而對著牛嬤嬤柔聲說道:「現在牛嬤嬤了,阿姍大概是出宮了,和我們走岔了。」

    這話說得奇怪,但牛嬤嬤也不是尋常人,聞言只是附和著:「趕巧是一場誤會,有驚無險,既是如此,老奴便先行帶人走了。」

    容宓笑著點頭目送她離開。

    「怎麼了!」等人一走,她的聲音瞬間陰沉下來。

    冬青咬了咬牙,小聲說道:「昨夜寅時大雨剛停時,有人敲響容家大門。」

    —— ——

    寅時的天雖然雨停,但依舊黑得嚇人,烏雲重疊,壓的人心神不定。

    容家大門只被人叩響了三聲便悄然消失,守門小童一夜未睡,不耐煩地開了小門去罵人,卻不料門口空無一人,正打算離開時,只看到腳下是一件帶血的衣物。

    容家瞬間震動,燈火以此響起,最後那件帶血的衣物出現在容祈的案桌前。

    帶血衣物是一件女人的衣裙,容祈一眼就看出這衣服和寧汝姍入宮時穿的衣物款式。

    衣物中附帶著還有一張字條,上面自己潦草狂放,只有兩個字——三思。

    容祈和曹忠共事四年怎麼會不認識他的字。

    這是一封針對容祈的威脅信。

    更甚至在卯時未到時,宮中傳訊,今日早朝延至巳時三刻開朝。

    這一串的動作,毫無遮掩,直截了當地警告容祈對於今日早朝所奏之事可要三思而行。

    「是什麼事情?」容宓皺眉問著,還不等容祈回答便很快想了起來,揚了揚眉,「水家的事?」

    容祈摺子早已被捏皺,目光黝黑如烏雲交匯時擠壓形成的那條黑線,風雲攪弄,黑雲翻墨。

    「所以你才一大早就入宮。」容宓起身嘆氣,「是了,不然你一個外男如何入內宮,想來你也是早有準備,只是心裡依舊不甘心這才入宮看看。」

    她緩步走到容祈面前,微微嘆了口氣,伸手搭在他緊握的手背上,慢慢抽出那本已經不堪重負的摺子。

    樞密院同知特有的摺子,封面黑底紅邊,金絲繪字。

    這是朝廷對大燕八位同知的殊榮,至此一份,代表至高無上的榮耀,可現在卻成了一把刀。

    一把懸在容祈頭頂的刀。

    落與不落的繩子卻又牽在容祈自己手中。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示斤,這是你五歲那年,韓相為你取的字,斤為鑿破,示為祖先神明。示斤意味『求祖先神為自己鑿破困境』,但韓相與你說,靠神不如靠己,人若自救,神明可破,這個字是期盼也是警醒。」

    容祈睫毛微微顫動著,就像顫動的薄翼,在風中輕輕一點,又艱難而去。

    潮濕的風吹的他衣袂翻飛,被高高豎起的玉冠牢牢固定著髮絲,就像一根針自上而下貫穿著他的軀體,讓他在寂靜的院中沉默,宛若無法動彈的石雕。

    「這是你今日的困境。」

    容宓捋平摺子上的摺痕,認真又慎重地遞到他手邊。

    摺子冰冷,稜角鋒利,當它抵著手指時,能讓人輕而易舉地感覺到那種清晰又尖銳的鈍感,容祈緩緩伸手接過那個摺子,盯著上面金粉硃筆寫的——苟利國家,不求富貴。

    三歲啟蒙,六歲讀禮,禮記第四十一篇儒行早已爛熟於心,倒背如流。

    十二年時間,他以為自己早做好了準備。

    當身邊的人一個個倒在自己面前時,當王翼老將軍最後那個視線落在他身上時,當他活著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時。

    『報仇』二字便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落在這本輕飄飄的摺子上,可摺子兩側卻各自被繫上一根繩子。

    一邊是韓錚唯一的女兒,是他在心緒跳動間會驟然想起的人,一邊是三十萬的大軍,是他午夜夢回時揮之不去的噩夢。

    偏殿中的計時器是一個新鮮東西,每過一個時辰便會發出三聲打鐘聲,醒神又不至於過於吵鬧。

    那三張鐘磬之聲一聲接著一聲,聽的人耳朵發麻,心思震盪。

    「巳時了。」冬青提著的那口氣再也下不去,只能茫然地說著。

    院內中明明站了七/八個人卻又安靜地連風吹過樹梢簌簌作響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手中的摺子就像是插滿刀片的兇器,他只是拿在手心便覺得那些刀片毫不留情,刀刀入骨,疼得他唇色帶著一絲青色,瞳孔處只留下一點幽光,在清亮的日光下近乎墨漆。

    看不見的血在流淌的時間中浸濕了手心,讓他連眨一下眼睛都好似被綴了重物,艱澀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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