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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1:07:24 作者: 草燈大人
很不公平。
倘若戲子太入戲,台下人是笑她痴傻癲狂,還是為她擲錢捧場呢?
真狼狽啊。
蘇芷的淚珠子掉得更凶了,她難堪、無措,這麼多年的委屈,在此刻盡數宣洩。
她卸下滿身防備,做回嬌滴滴的小娘子。她沒了武臣包袱,終於可以盡情哭了。
真好笑,她連哭都這樣醜陋,一點都不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正因如此,她才會被人欺騙多年,無人坦誠相待她吧……她只道世事炎涼,不知人心亦如是,蠻不講理,凜若寒霜。
……
深夜,內廷。
殿前司都指揮使范獻剛下值就被內侍攔住了,來人是帝王近日重用的太監,他奉官家口諭,特請范獻挪步福寧殿小敘。
在內侍眼中,官家平日安睡、用膳的寢殿夜裡留臣子說貼己話,那是恩典,這份親昵旁人求都求不來。
可見君主待范獻的不同,是想重用他的。
思及至此,內侍臉上笑容愈發燦爛,幾乎討好,迎他入內。
外人看不出門道,范獻卻心間惴惴不安,知今日難逃一劫。
有什麼事不能在上值時說,非要下值尋他?
不能同外人道、也不能讓僚臣發現的事,焉能有好的?
他憂心忡忡入殿,單膝跪拜的姿勢極為虔誠:「臣,拜見陛下。」
陳屹同范獻會面並不肅穆,他剛洗了足,由宮人捧了腳於懷,細細擦乾。
待穿了新靴,陳屹起身,慢條斯理地道:「明明開了春,這幾日又起霜了。好在福寧殿裡都有火牆燒著,朕覺不著冷。」
他難得心情平和,同臣子絮絮叨叨扯閒篇,范獻鬧不明白皇帝話里的意思,只能強笑應對:「陛下龍體康健乃國之根本,冬雪春霜若是凍著您了,那才是天大罪過,寺人們合該小心伺候。」
「呵,朕當年南征北戰、披霜覆雪都不察有礙,如今留在禁中,光是落了霜,底下人就要小心伺候,生怕朕洞悉出什麼。」
聞言,范獻遲疑了一瞬。他不記得開國以來,大慶發生過什麼戰事啊?再往前邊思索一番,他想到官家潛龍時,可不就是將領麼?
如今成了一國之主,誰還會攀扯起那樣泥濘狼狽的來歷?君王和臣子分享過往辛酸可不是好事,天家皮囊永遠光鮮亮麗,底下的虱子不興同人娓娓道來。
再說下去,是會被滅口的……
特別是那句「生怕天家覺察」的話。
范獻不敢細思,頃刻間,他渾身冷汗涔涔,支起的那隻腿也跪下了。
范獻雙膝跪地,匍匐於君主跟前,頭都不敢再抬,亦不敢吱聲。
見狀,陳屹冷笑一聲:「范卿可是把朕當老糊塗了?」
「臣、臣不敢!」
「既如此,你身為朕的近臣,竟膽大包天瞞著朕做事?」
范獻悄悄睇了陳屹一眼,兩股戰戰。他絞盡腦汁也想不通官家在發落哪件事,他犯的惡事太多,總不能一樁樁都招了吧?
萬一官家只是故弄玄虛詐他呢?那他豈不是自投羅網?
范獻拼死不認,還擠出兩滴淚來:「臣忠心為國,絕無隱瞞,還望官家明察。」
他這話,陳屹不接。
陳屹只是靜默審視他,鎏金熏爐的龍鳳口鼻中升騰起一徑兒白煙,裊裊掩住人臉。皇帝的心思本就難以捉摸,如今形色又被白霧掩蔽,更是瞧不真切。
思忖了許久,皇帝還是冷冷道:「你既設計要蘇卿的命,緣何又命石守饒過她?才不過幾日,石守便出了事……怎麼?後頭有高人指點,逼你滅口?」
這話出來,范獻真是死了的心都有了。
原來頂上這位從來都是裝聾作啞,縱容他行事!
范獻欲哭無淚,他還想再欺瞞:「是有人尋上石守,和臣無關啊。」
「范獻,朕給過你機會了。」
范獻閉上眼,視死如歸:「陛下,請治臣出言不實之罪。臣招,臣全都招!」
「這般,才是朕看重的愛卿。」陳屹的臉色總算好許多,殊不知這些臣子玩的伎倆,都是他當年剩下的。敢在他面前班門弄斧,真是罪該萬死!
范獻無路可退,他終是一咬牙,心一橫,把那日面具郎君的事和盤托出。
陳屹見他老實,語氣緩和:「范卿可知,朕緣何要你下值後再來殿內敘話?」
「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范獻蔫頭聳腦,哪裡還敢揣測君心。
「朕知范卿雖有私心,待天家卻還算忠心耿耿。朕欲給你一次效忠的機會,這才私下裡敲打你一回筋骨。你若知迷途知返,朕也不欲趕盡殺絕……只是今日一事,范卿確實讓朕失望透頂。」
「臣知罪,還請陛下息怒,饒過臣一回。」
「范卿,口舌上的知罪無足輕重。」
范獻懂了,官家還是要給他一些教訓,長長記性。陳屹是仁君,不會欺辱臣子。那麼,表忠心的事,就要看范獻自個兒悟性多高,慢慢參透了。
范獻心灰意冷,知道今日死罪能免活罪難逃。
於是,他抽出御帶長刀,對準了自己的臂膀,狠狠剜了血肉。
「嘩啦」,鮮血四濺,皮肉淋漓。紅梅冒著熱氣兒,濺上厚氈毯。
即便痛不欲生,范獻也不敢哀嚎出聲。
官家沒喊停,他便要繼續「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