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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22:00 作者: 含胭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紛紛開始回憶大院往事,坐在他們鄰桌的顧國祥面色沉沉,中老年人的大嗓門把曾經的故事一件一件地送進他的耳朵里,他默默地拿出香菸點燃,再也沒有胃口吃飯。

    敬酒的環節,龐倩和顧銘夕被三亞來的一群老師們纏住了,他們想了許多鬼點子整新人,新人完成不了就讓伴郎伴娘喝酒,豆豆在邊上又蹦又跳,為顧老師加油助威,伴郎蛤蜊和傅勤豐都快喝趴下了,只剩一個周楠中頂著。三個伴娘楊璐、吳飛雁、鄭巧巧則直接嚇跑了。

    顧國祥在等待被敬酒時,接到了顧國英打來的電話,說是顧梓玥又在家裡發脾氣摔東西了,吵著鬧著要去找媽媽,顧國祥一陣心煩,對著電話就吼了一句:「你讓她自己給她媽打電話!她媽媽要是肯接她過去我們明天一早就送!」

    掛下電話,他冷靜了一會兒,終歸還是不放心,拿著車鑰匙站了起來,對董源說:「舅舅有事先回去了,你等下送外婆回家。」

    董源說好,又說:「可是舅舅,還沒敬到我們這桌呢。」

    「算了,我去和他們說一聲。」

    顧國祥走去那鬧哄哄的一桌旁邊,連著謝益和蔣之雅都已經湊過來助陣整新人了,一群人玩得不亦樂乎,顧銘夕也被灌了不少酒,一張臉紅通通的,正在和陳老師討價還價想少喝幾杯。

    顧國祥擠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顧銘夕回頭,約摸是喝了酒,有些口齒不清,一下子沒叫出來。顧國祥說:「銘夕,我有事要先走了。」

    「哦,好。」顧銘夕剛想說送送他,被紀秀兒推了過去:「別想跑!」

    顧銘夕又看了顧國祥一眼,說:「爸,那我就不送你了,你開車小心。」

    顧國祥點點頭,離開前,往他口袋裡塞了一張銀行卡,湊到他耳邊說:「密碼是你的生日,爸爸給你的,你留著。」

    說完,他擠出人群,一邊點菸,一邊往大廳外走去。

    身後傳來接二連三的聲音:「顧老師,那是你爸?」

    「親爸爸?」

    「耶?顧老師你有爸爸?」

    「怎麼從來沒聽你說起過啊!」

    ……

    顧國祥走出宴會廳,沿路碰到許多老同事,他們都客氣地對他笑笑,接著又回過頭哇啦哇啦地聊起天來。

    喧囂熱鬧喜慶歡樂都隔在了那扇門裡,顧國祥正要往停車場走,身後突然傳來龐倩的聲音。

    「顧叔叔!」

    顧國祥回頭,看到穿著一身紅色禮服的龐倩向著他小跑而來,她把那張銀行卡遞還給他:「顧叔叔,這個您收回去吧,我們不缺錢。」

    顧國祥原本以為自己會生氣的,可他卻沒生氣,只是低聲說:「銘夕結婚買房子,我什麼都沒給你們,這裡錢不多,也就十萬塊,你們收下,可以還一點房貸。」

    「謝謝您,可我們真的不需要。」龐倩的語氣也很平靜,「您不收我就給您寄回去。」

    顧國祥盯著她:「龐倩,你別隨便替銘夕做決定。」

    「我沒替他做決定,是他叫我來追您的,他沒有手,還不了您。」龐倩也不管了,上前一步把銀行卡塞到了顧國祥的衣兜里,她另一隻手還拿著一支煙和一個打火機,她把煙遞給顧國祥,他茫然地接下,龐倩示意他吸到嘴邊,她攏著打火機為他點燃,說:「顧銘夕說,沒來得及敬您酒,真是抱歉,這支新娘喜煙一定要請您吸。」

    顧國祥:「……」

    龐倩看他一眼:「叔叔,我得回去敬酒了,再見。」

    她轉身跑了回去,一襲火紅的裙子,妖嬈得像一團火,只留下一個顧國祥在酒店門口,兜里揣著那張銀行卡,久久地回不過神來。

    ☆、第111章 我就是你

    顧銘夕似乎回到了三亞。

    是一個晚上。

    月亮掛在海平面上,點點星光灑滿夜空,海岸邊滿是熱帶植物,迎面吹來的微風都帶著海的氣息。顧銘夕光著腳踩在細膩的沙灘上,白天時這沙灘被太陽曬得很燙,光腳走會有些灼人,可是在夜裡,他只覺得腳下溫溫的,很是愜意。

    海邊一個人都沒有,但他並不覺得奇怪。他赤著上身,全身只有一條沙灘褲,當海水漫過他的腳背,顧銘夕仿佛能體會到那種沁人心脾的舒慡感覺,他有些燥熱,急需這舒適的海水來為他降溫。

    正要下水,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清越的聲線,略有些低沉,聽著很熟悉。

    「顧銘夕。」

    顧銘夕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向著他慢慢走來。

    高大的身材,被風吹亂的頭髮,輪廓鮮明的五官,深邃如暗夜般的眼睛。笑起來時,嘴裡的虎牙若隱若現。

    他也赤著上身,但是有一雙結實健美的手臂,走到顧銘夕面前,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香菸和打火機,熟練地點燃,眯著眼睛吸了一口。

    顧銘夕看著他修長漂亮的手指,香菸在他指間燃燒,一直沉默不語。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在海邊默然站立,海風呼嘯,良久,男人問:「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顧銘夕搖頭。

    男人右手食指戳戳自己的心臟位置:「我就是你。」

    「我知道。」顧銘夕說。

    「你見過我嗎?」

    「也許。」顧銘夕笑了,「小時候,用腳寫不好字、吃不好飯,晚上就會見到你。被小朋友欺負、走路不小心摔跤時,會見到你。被很多學校拒收、被別人嘲笑時,也會見到你。」

    「對,我一直陪著你,陪你一起長大。」男人也微笑,右手玩著打火機,姿勢很瀟灑,「我一直都對你說,不用那麼辛苦,你和別人不一樣,不需要用那麼嚴格的要求來對待自己。」

    顧銘夕說:「話雖如此,但其實,我並不想要見到你。有那麼幾年,我很少會想起你。」

    男人笑:「可是你高三畢業的時候,我們還是見面了,你忘了嗎?在那個小公園的梧桐樹下,雨下得很大,你在哭,我知道,你又想到我了。」

    他說的是實話,顧銘夕的眼神黯了下來。

    男人又說:「後來的那些年,我們時常見面,不是麼?在Z城,在S市,在三亞……甚至,那一年,在上海。」

    「沒錯。」顧銘夕的聲音低了許多,但只是一會會,他又堅定地說,「但是,那都已經過去了,全都過去了,我現在很好。」

    「你的意思是,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是嗎?」男人的眼睛裡帶著笑意,「顧銘夕,不要逞強,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時候,每個人都渴望著自己永遠都得不到的一些東西。在你的心裡,我才是你最完美的模樣。是你的終極理想,雖然你從來不和別人說,但我就是你,你任何想法都瞞不了我。我知道你時常會想,如果你能像我這樣,那該有多好。」

    男人真的很帥,有著寬闊的肩膀,發達的胸肌,勁瘦的小腹上是壁壘分明的腹肌,說話時,他的兩隻手隨意地做著手勢,整個人氣定神閒,目光凌厲。

    顧銘夕笑笑,說:「我不否認我有過那樣的想法,但是你也不能否認,最近幾年,我幾乎沒有這麼想過了。」

    男人想了想:「是這樣沒錯。但是……顧銘夕,你真的不想再見到我了嗎?」

    「有一點你說錯了,你從來都不是我的終極理想。」顧銘夕平靜地說,「你只是我的臆想,是我無助時腦袋裡幻想出來的烏托邦。我現在明白我的理想是什麼,所以,沒錯,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你把我叫出來,是來和我告別的,對嗎?」男人問。

    顧銘夕的眼神深沉地就像他腳下的這片海,「對,我來和你告別,謝謝你這22年來的陪伴,但是以後,我不再需要你了。」

    他深吸一口氣,又重複一遍,「真的,我不再需要你了。」

    話音剛落,男人的煙抽完了。隨著火星在他指間熄滅,他整個人漸漸地變得透明,臉上的神情一片釋然。海cháo又一次湧上沙灘,海水碰到了他的腳,就像氣泡被戳破,只是一瞬間,他就不見了。

    海邊又只剩下一個顧銘夕,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肩,除了腋下淡淡的傷疤,那裡什麼都沒有。

    他獨自一人站了許久,又一次往海里走去,走到齊腰深的海水中時,他蹬了一下腳,整個人便躍進了水裡。顧銘夕屏了一口氣,在海水中翻了個身,用仰泳的姿勢慢悠悠地遊了起來。

    涌動的cháo水推著他的身體,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他規律地踢著腿,漂浮在水面上,緩緩地睜開眼睛看面前的浩瀚星空。在無垠的宇宙面前,人類顯得特別渺小,顧銘夕看著那片清晰可辨的銀河,就像一條飄渺的薄絲帶,跨越了整個夜空。他依著記憶,認出了一顆又一顆的星星。

    他出生在七夕,從小到大,對銀河有著一種特別的感情。

    小的時候,李涵教顧銘夕認星星,在銀河的兩邊,這一顆叫織女星,那一顆叫牛郎星,牛郎星邊上有兩顆小星星,那是牛郎和織女的孩子,牛郎用扁擔挑著孩子們,每年走上鵲橋和織女見一次面,所以這兩顆小星星又叫扁擔星。

    顧銘夕學會了以後,就去爸爸這裡獻寶,顧國祥聽了他的講述後,糾正說,所謂的牛郎星,在科學家的嘴裡,叫做河鼓二,而那兩顆扁擔星,則是叫河鼓一和河鼓三。

    「牛郎織女的故事只是神話傳說。」顧國祥摸摸顧銘夕的小腦袋,「銘夕,你是男孩子,要懂得分清虛幻和現實。」

    5歲的顧銘夕怎麼分得清虛幻和現實,一直到後來,他沒了手臂,終於深深地感受到了現實的殘酷。

    溫暖的海水包圍著顧銘夕的身體,令他覺得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里。

    心裡想著母親,耳邊便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叫著他:「銘夕,銘夕……」

    顧銘夕閉上了眼睛,笑著應道:「媽媽。」

    「銘夕,你現在好不好?」李涵問,「媽媽很掛念你。」

    「我很好,媽媽,你放心。」他說,「我和龐倩在一起了,我們結婚了,你看到了嗎?」

    「媽媽看到了。」李涵笑了,「我兒子真帥,倩倩也是美得要命。」

    她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格外溫柔,「銘夕,你結婚了,以後和倩倩就是一家人了。你要記得媽媽對你說的話,要好好待她,倩倩是個好姑娘,媽媽相信你們在一起,會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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