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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22:00 作者: 含胭
這一場葬禮沖淡了新春的喜氣,龐倩進出大院時,看著那鎖上了的傳達室,心中總是會生出一種悲傷的感覺。
大家都在說,守著金材大院二十多年的曾老頭去了,也就意味著,大院的氣數也要盡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玄乎,春節剛過,就傳來了大院的地要招標轉讓的消息。龐水生告訴龐倩,開發商和金材公司已經談妥,大院所在的地方要造商品房了,而他們,很快就要面臨拆遷。
關於拆遷補償,龐倩本來是不關心的,但龐水生說她長大了,又是學經濟的,家裡的大事兒還是要讓她一起參與討論。
大院裡絕大部分的居民都選擇原拆原回,開放商會給他們建造一批回遷房,再另給一筆裝修補償。龐倩仔細研究了一下開發商的書面說明,發現拆遷回來的房子面積雖然比舊房要大7、8平米,但因為是20多層的高層,新房的得房率反而會降低,她大著膽子向父親建議,不要房子,就拿錢。
金愛華反對這個提議,但龐水生卻同意女兒的意見。老房子70方,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有了一個換房的機會,他的確想換大房子。
龐水生就這麼拿了55萬的補償款,很多人都說他是傻子,龐水生也不做解釋,咬咬牙在更靠近市中心的新樓盤盛世北城買下了一套109方的房子,總價76萬,他按揭了10萬。
房子還沒能交付,龐水生一家先租了個房子過渡,金材大院的居民們陸陸續續地要搬走了,離別在即,往常互有嫌隙的老鄰居也漸漸緩和了關係。
鍾小蓮主動找金愛華說了話,鍾小蓮已經退休,金愛華離退休也只差三年了,她們站在樓道口,說到了大院的這二十多年,最後不禁說到了李涵。
「阿涵是個好人。」鍾小蓮說,「還有銘夕,真的是個好孩子,難為我生的是個兒子,我要是有個女兒,我一定讓銘夕做我女婿。」
金愛華:「……」
搬家的時候,龐倩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她生在大院,長在大院,小小的房間裡堆滿了她二十年來的回憶。
不收拾還不知道,一收拾起來,龐倩才發現,她居然收了顧銘夕那麼多的禮物。貴的,不值錢的,大大小小,幾乎每個抽屜里都能搜出一些與他有關的記憶。
她找了一個大大的紙箱,把顧銘夕送她的漫畫打底,再把其他東西一樣一樣地放進去,她丟了很多自己的東西,但是顧銘夕送她的每一件禮物,哪怕是小學時他用腳拿著剪刀做的那張粗糙賀卡,都被她小心地裝進了紙箱裡。
龐倩對龐水生說:「爸爸,咱們搬了家,家裡的電話號碼別改,行麼?我怕顧銘夕哪一天回來,會找不到我。」
龐水生摸摸女兒的腦袋,說:「知道了,爸爸一定不改號碼。」
2005年4月,龐水生帶著老婆、女兒搬離了金材大院,與這裡其他的居民不同,其他人還能回遷,而龐水生一家,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下樓的時候,龐倩站在家門口,怔怔地看著502的門,李涵和顧銘夕離開以後,大概是因為顧國祥的緣故,這套房子一直都空著。龐水生手裡有502的備用鑰匙,龐倩卻從來都沒有進去過。
曾經有一個少年,倚在這門框邊對著她微笑,此情此景,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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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龐水生買下新房子的時候,顧銘夕卻在考慮另一個問題。
李涵的肝癌復發以後,又開始進行新一輪的化療和放療,準備在春節後進行第二次肝腫瘤切除手術。
痛苦的化療和癌症復發的事實重重地打擊了李涵的治療積極性,她的精神受了重創,身體狀況也是每況愈下。她的頭髮掉得厲害,面色枯黃,眼神渾濁,肚子卻很脹,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因為疼痛,她甚至會忍不住叫出聲來,顧銘夕跪在她身邊,輕聲地安慰著她,陪她說話,熬過一夜又一夜。
治療的費用就像流水一樣地出去,每個月光自費就要用掉3、4萬塊錢。顧銘夕壓力很大,他不再聽取李純和李牧的意見,他們的耳根子特別軟,聽到什麼藥好,就給李涵吃,聽到哪個醫生醫術好,就要給李涵轉去看。顧銘夕發現家裡剩下的錢根本支撐不了這樣盲目的治療方式,於是果斷地掌控了經濟大權。
這一年的春節,顧銘夕和李涵回了Z城,在李牧的新房子裡吃團圓飯。當著家裡老人的面,李牧和李純對顧銘夕頗有微詞。他們話裡帶話地影she顧銘夕,覺得他沒有盡力給李涵看病,把錢看得太重,大概是害怕看病用光錢。
李純說:「銘夕,這是你媽媽,你就一個媽媽,你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給她治病,你怕什麼,你媽媽還有一套房子呢,房子也值30萬啊。」
李牧說:「再說了,錢不夠你也能找你爸爸啊,問你爸爸要個20萬應該不難吧,他那種頭兒,人家托他辦點事都是幾萬幾萬送的呢。」
顧銘夕還沒有開口,李涵已經說話了:「我的房子是不會賣的,那房子是我留給銘夕的,如果哪天看病錢不夠了要賣房,我就先從樓上跳下去。」
顧銘夕臉色驟變:「媽!」
李涵嘆一口氣,哀哀地看著他:「媽媽沒有用,沒有其他東西留給你,也就只剩這一套房子了。如果哪一天媽媽沒了,你要是連房子都沒有,你該怎麼辦啊。」
85、
其實,顧銘夕是真的考慮過賣房的,家裡的開銷太大了,將近一年下來,錢已經用得差不多,如果不賣房,他實在也想不出辦法如何繼續維繫母親的治療。但是房子寫的是李涵的名字,他做不了主。
回Z城的時候,顧銘夕和李涵終於住回了他們的新房,只是,他們誰都沒有體會到喬遷之喜。李涵每天都是在床上休養,顧銘夕為了照顧她,在她身邊打地鋪。
有一天晚上,李涵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都沒有睡著,顧銘夕坐了起來,輕聲問她:「媽媽,你怎麼樣?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李涵有氣無力地回答,她覺得自己呼吸都很困難,緩了一會兒氣後,她問,「銘夕,咱們的錢還剩多少?」
顧銘夕默了片刻,答了實話:「不多了。」
「你舅舅這裡的錢估計拿不回來了,他也不是不肯還,他實在是沒錢,咱們也不要逼他了。」李涵苦笑道,「你爸爸那裡,你也不要再去問他要錢了,我和他都散了,他沒這個義務幫我的。」
顧銘夕說:「媽,你不要擔心這個,我會想辦法的,我也認得幾個朋友,可以向他們借錢。」
李涵搖頭:「借的錢,總歸要還的,你那個姓沙的朋友,已經借了你5萬塊了吧,這都不是白拿的啊。你以後用什麼去還?」
她說的是實話,顧銘夕不吭聲了,一會兒後,他咬了咬牙,說:「媽媽,實在沒辦法,咱們把房子賣了吧。」
「不行。」李涵口氣很堅決,聲音卻是虛弱的,「銘夕,媽媽知道自己的病,這個病,不管怎麼治都是活不長的,我沒有放棄,也是為了你。你沒有胳膊,媽媽實在不放心留下你一個人在這世上,能多陪你幾年,花點錢也是值得的。但是,如果要動到這個房子,那我肯定不要再治了。」
「媽……」顧銘夕跪坐在床邊,低下頭,臉頰貼在了李涵的手上,母親的手掌柔軟又溫暖,一下一下摩挲著他的臉頰,他說,「你不在了,我剩下一個房子有什麼用,媽,只要你在,我們倆就算去睡大街都沒關係的。」
「傻小子。」李涵笑了,手指敲了敲顧銘夕的腦門兒,語氣里滿是寵溺。
房間裡沉默了一陣後,李涵又開了口:「銘夕。」
顧銘夕抬起頭:「我在,媽媽。」
李涵悠悠地開口:「你告訴媽媽,你心裡,有沒有怪我?」
「……」顧銘夕心中隱隱知道母親指的是什麼,他答,「沒有。」
「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是有些怪我的,你是我兒子啊,我還會不知道你麼。」李涵又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銘夕,你答應媽媽,到了九月,你回學校去上課,好嗎?」
顧銘夕搖了搖頭:「媽媽,我真的不想去了,那是浪費時間。」
「那你連文憑都沒有了。」李涵嘆氣,「你將來能做什麼工作呢?你還怎麼……再回去找倩倩呢。」
「我不會回去找她了。」顧銘夕平靜地說,「我和她道過別了,她現在過得很好,以後大概會讀研,或者找一份工作,薪水會很高。」
「那你呢?」李涵問,「你將來怎麼辦呢?銘夕,你有考慮過嗎?」
顧銘夕想了想,點頭:「我有想過的,媽媽,等你身體好一些,我會試著去賺錢。」
春節以後,顧銘夕又陪著李涵去了S市,住回了那間醫院旁的小出租屋。
他開始精打細算地過日子,去買菜時懂得貨比三家、討價還價,他每周會請房東大媽陪他去一趟超市,買一些日用品,盡挑打折的買,最後用雙肩包背回來。至於比較重的米和油,顧銘夕就在小區里買,會有人送貨上門。
他好久好久沒買衣服了,有幾件深色的衣服都洗得褪了色,他也不在乎,洗乾淨了就穿。他甚至還從李涵這兒學會了用腳穿針引線fèng扣子,衣服要是不小心脫了線,顧銘夕也能自己將它fèng好。
有時候,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曾經,他雖然不算是生活白痴,但對家務的確是不擅長的。從小到大,他一直就只是讀書、畫畫,他的家境算是小康,從來沒有為生計發過愁,顧銘夕沒有想過,自己這樣的一副身體,有一天還要扛起一個家庭所有的責任。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母親老了,他長大了,不管他的身體如何殘缺,他都是個兒子,是個男人。男人要承擔的東西本就應該比女人多,他已經依靠了母親二十多年,現在,是母親依靠他的時候了。顧銘夕想,他的確應該好好規劃下自己的生活,思考一下未來,不光是為了母親,也是為了自己。
生蚝和蛤蜊十七、八歲時就出來打工了,他們一直賺錢養活自己,還寄錢回家貼補家用。顧銘夕已經快21歲了,他還從來沒賺過錢,目前家裡的開銷就是靠著積蓄和母親每個月的退休工資,長此下去,肯定是坐吃山空,甚至會入不敷出的,所以,顧銘夕覺得,他必須要仔細地考慮,要怎麼養活自己。
李涵做過第二次肝腫瘤切除手術後,恢復良好,黃伶俐趕了過來照顧她,說待20天後,李純會來替她。顧銘夕稍微空了一些,他每天去街上轉一下,買一份S市的晚報,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單位在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