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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她有什麼打算,銅環不知道,看樣子是想瞞過去,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吧!這樣也好,嫁jī隨jī嫁狗隨狗,局勢已然□□,她無力回天,還不如保重自己,至少南苑王對她的感qíng都是真實的。

    銅環領命去了,她一個人在榻上枯坐了很久,腦子轉得風車一樣,考慮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要不動聲色,不能打糙驚蛇。他隱藏得很好,以為可以永遠欺騙下去,那就遂他的意兒吧。可是她作為帝國公主的尊嚴不能丟,她曾經說過,誰想謀反,她就和誰不共戴天,就算同chuáng共枕的丈夫也不例外。

    她傳余棲遐來,仔細問了外面的qíng況,朝廷調遣大軍平叛屬實,這麼看來他大有可能借這個東風,把兵馬送進北京城。若果真如此,實在令人心驚,王鼎還需要過關斬將,他卻可以一路暢通無阻,難怪會說「直取京師」。

    好深的算計!恐怕他那個糊塗的哥哥還在做著天下太平的夢,人家的刀已經架在他脖子上了。

    婉婉閉了閉眼睛,長出一口氣。余棲遐憂心忡忡地問她:「殿下打算如何?」

    她握起了雙手,含淚狠狠道:「我那哥子再不成器,也是我一母所生的手足,我不容許別人傷他的xing命。良時有幾句話是真的?分明年前就說開拔的,為什麼那回問少奶奶,卻說瀾舟動身沒多久?如果我沒猜錯,安東衛的大軍應當分作了兩撥,一撥早就在路上了,瀾舟在第二撥,那一撥才是攻陷京城的主力。」

    余棲遐簡直有些驚訝,一個小婦人,有這麼縝密的心思,果真她的骨子裡有與生俱來的不凡,不因長久被人寵愛著,就失去判斷力。

    他說是,「據臣所知,安東衛的大軍遠不止二十萬。朝廷調撥,面上出去的人數謹遵朝廷旨意,但內閣沒有派遣欽差來清點,實際人數就算動用四十萬,也沒有人知道。」

    她頷首,慢慢蹙起了眉頭,「無論如何得給皇上提個醒兒,他眼下病急亂投醫,只要聽說安東衛出兵了,大概就覺得平安無事了。」

    她到案前寫信,qíng真意切勸皇上以國事為重,以免流寇集結,硝煙四起。把信jiāo給余棲遐,叮囑他:「挑個靠得住的,八百里加急送進京,務必面呈皇上。信是為了應付盤查,以免惹他起疑。要緊的話傳口信兒,請皇上即刻調集西寧衛和太原府守軍勤王,以防安東衛大軍兵變。」

    他們如今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長公主是主子,她選擇認命,他們就跟著她隨波逐流;她要是選擇戰鬥,他們便粉身碎骨聽命於她。。

    余棲遐拱了拱手,「殿下放心,臣火速去辦。」

    出寢殿的時候那麼巧,居然迎面遇上了南苑王。余棲遐是見識過大風大làng的人,臉上一派自然,恭恭敬敬退到一旁,向他俯首。只是擔心公主會不會露出馬腳,讓他窺出端倪。

    所幸她也沉得住氣,和往常一樣迎上前,伸手搭上他的臂彎,笑道:「今兒回來得這麼早,真是難得。」

    他並未察覺什麼異樣,撫撫她的手道:「忙了這麼久,冷落你了。該我辦的差事都辦完了,今兒早點兒回來,陪你吃頓晚飯。」

    她笑得牙關發酸,還要用甜甜的聲口嗔怪:「怎麼不提前打發人回來說一聲?這會兒什麼都沒預備,我原想隨意用點兒就完的……你瞧,可要忙壞那兩個廚子了……」

    余棲遐鬆了口氣,心頭說不出的感慨。真難為她,這麼裝樣兒,不知要裝到多早晚。

    他匆匆出了二門,到值房找金石,把信jiāo到他手上:「殿下的令兒,書信在明,口信在暗。請皇上從西寧衛和太原府調兵勤王,晚了就來不及了。」

    金石吃了一驚,「殿下已經知道了?」

    余棲遐晦澀地點頭,「居然是從一隻鸚鵡嘴裡得來的消息……人算不如天算啊!」

    金石拿起桌上的佩刀,「我這就上路。」

    余棲遐攔住了他,「別弄得這麼大陣仗,你是千戶,什麼樣要緊的信件,用得上你親自出馬?派底下人去,挑個機靈的,和往常一樣。」

    金石手下都是當初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過命之jiāo,個個都信得及。不過事關重大,斷然糙率不得,目下長公主和南苑王還沒有撕破臉,這時候出去多少還是安全的。他再三斟酌,挑了最靠得住的小旗武曲,把前因後果都和他jiāo代了,末了兒在他肩上一拍,「能行麼?」

    武曲嘿嘿一笑,「送封家書,多大的事兒!別說進京,就是閻羅殿,爺們兒也敢……」

    他沒說完,挨了金石一腳,「屁話!多gān事兒,少耍嘴皮子功夫。去吧!」

    送走了武曲,他和余棲遐慘澹相顧,「該來的總會來,與其鈍刀子割ròu,不如給個痛快。」

    余棲遐長嘆:「只是委屈了殿下,無論如何,必須有個取捨。三年前或許她還能諒解南苑王,現如今恐怕難了。」

    確實難,婉婉在面對他的時候,已經有些手足無措。曾經約定了相依為命的人,中途放棄了。他有更遠大的志向,如今看來尚主也不是那麼簡單,是在為一步步接近皇權做準備。

    他給她斟酒,她把酒壺接了過來,「我哪裡能喝,不過陪陪你罷了。你這程子辛苦,往後就能歇歇了吧?」

    他唔了聲,「征戰奴兒gān路遠迢迢,糧糙得接連送出去。原本朝廷應當就近調撥的,誰知榆林大倉被水淹了,這千斤重壓又落在了咱們這頭。」

    要是換做平常,婉婉大概會為他的勞心勞力心疼不已,可現在他這麼睜著眼睛說瞎話,她非但沒有任何感動,竟還覺得十分可笑。這就是他所謂的愛嗎?長久的欺騙,捂住了一時,然後讓她遭受誅心之痛。他那麼指天誓日,言之鑿鑿,難道一點不覺得心虛嗎?

    她垂下眼給他布菜,輕聲道:「你能者多勞,將來大捷,朝廷必然會嘉獎南苑的。還有瀾舟……」她笑得有些悽苦,「這麼年輕輕的孩子衝鋒陷陣,果真虎父無犬子。我無兒無女,將來就指著他了,他千萬要保重才好。」

    無兒無女,現在看來似乎不那麼壞了。和這樣láng心狗肺的人生孩子,無非又生出一個瀾舟來,何必!

    ☆、第80章 薄qíng拋人

    婉婉覺得遺憾,她那麼真心對待的人,良時也罷,瀾舟也罷,到最後沒有人感念她的qíng兒,奪起天下來,依舊分毫不讓。所以她對他們來說算什麼?在她高居長公主之位的時候,礙於她的身份,他們不得不與她周旋。一旦她從雲端落到泥沼里,她恐怕再也剩不下什麼了。

    事後她也靜心思量,她來南苑,的確是徹頭徹尾的錯了。多失敗,她寬和對待每一個人,始終沒能贏得他們的心。對於一個計劃謀反的家族,什麼樣的恩惠,才能抵得過坐擁天下的輝煌?

    她記得當初肖鐸和音樓都曾提醒過她,她那時候自詡聰明,沒有真正放在心上,到如今回頭追憶,後悔也來不及了。她偏過頭看,他就在她身旁,如果到了窮途末路,她能不能殺了他,結束這場浩劫?

    想起來便心頭打顫,她那樣深愛過他。即便他和江山相比略顯弱勢,但也已經占據她感qíng的十之八/九,可惜她挽留不住他,也許他們是同一類人,我愛你,可是我更愛江山。兩個不懂得妥協的人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出冗長的悲劇。

    他的手臂擱在被面上,就算睡著了,手也緊握成拳,隨時準備作戰。她滿心悽苦,定定看了他很久,然後為他拽了拽被子。他在朦朧間問她,「怎麼還不睡?」然後自然而然探過手來,把她圈在了懷裡。

    婉婉鼻子不由發酸,必須忍住不讓眼淚流出來。其實她還貪戀他的溫暖,最後一次吧,再貪戀他最後一次。

    她吻他的下巴,「良時,我何其有幸,能嫁給你……」後半句話沒法出口,只能咽回去。

    他不知道她心裡的巨輪早就沉了,他在外面忙得不可開jiāo,家裡只要她平安,他就後顧無憂,不需要cao太多的心。

    他還是本能的,睡夢間低頭尋覓她的唇,瓮聲道:「這話當是我說……我何德何能,娶到你。」

    緊緊的擁抱,這一抱仿佛可以到天荒地老似的。可是婉婉知道,她的戰鬥已經開始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既然他決定謀反,那就不能怪她不念夫妻qíng分了。

    上次那個虎符出現的時候,她就應該追查到底的,結果被他的先發制人震懾住了。看來這份莫名其妙的權力來得也不正路,她要找到它,不能再讓事態惡化了。

    她去他的書房,翻箱倒櫃沒有找見,轉而去了藩王府。

    踏進王府,氣氛倒如常,太妃親親熱熱和她拉家常,談的是瀾亭的婚配。

    她如今哪裡有閒心關心那個,敷衍著說:「額涅拿主意吧,我和人家沒打過jiāo道,怕瞧人不准。或者像上回瀾舟那樣,俱了名冊讓他自己選也成。」

    太妃舉著眼鏡嘀咕:「兒孫的婚配真是叫人傷腦筋……」哦了聲,仰起臉道,「我瞧你往後就住下吧,回頭讓良時也回來。我打發人吩咐廚子做幾樣好菜,一家子在一起多熱鬧。外頭時局亂,你一個人在長公主府,我不放心。」

    換做平時她一定會很感激太妃的體貼,然而現在不同了,很難保證她這樣做,不是為了能夠牢牢控制住她。

    她臉上依舊保持得體的微笑,迂迴婉拒著:「那邊府里我也不是一個人,跟前護衛的人不少,我來了,撇下他們,我不落忍。橫豎再亂,亂不到咱們南苑來,額涅就放心吧!亭哥兒的婚事,周氏也在,問問她的意思,沒準兒她心裡有合適的人選呢。」

    太妃給饒進去了,又開始對著喜冊發愁。婉婉藉機遁出來,過了垂花門,一路往隆恩樓方向去。

    半道上遇見了塔喇氏,她上前蹲了個福,「奴婢才得著消息,沒來得及出去迎您。這陣兒時好時壞的,身上總不得勁兒,也沒過去給您請安。我還想著看看小阿哥呢,幾天沒見八成又大了不少。上回說一隻紅子得捻舌頭了,我一直記掛著,時候長了,怕它舌頭長僵了,就不好調理了。」

    婉婉提起鳥就心煩,也不想讓她再過府了,便道:「那些鳥兒吱吱喳喳的,鬧得王爺歇不好覺,府里沒法兒養,都送到外頭散人了。你不必惦記了,身上不好就養著吧。我不常過來,太妃跟前請你代我盡孝,比來伺候我還qiáng呢。」說著一笑,錯身過了跨院。

    她走得很從容,一副處變不驚的氣度。塔喇氏看著她的背影,暗暗咬了咬牙。

    鳥兒都送人了,這麼巧!她身邊的丫頭壓低了聲問:「您說,她聽沒聽見那個?」

    塔喇氏微微眯起了眼,陽chūn三月的日光,照得人眼前發花。聽沒聽見,誰知道呢!那隻鸚鵡花了她好幾天的工夫,要是這招沒起效,那真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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