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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對她更好。她不是個看重金錢權利的人,大多時候只要他陪著她,她就很高興了。
過年之前尚且空閒,那些事只要他做決策,具體實行有底下的人打理,不必他親力親為。他便和她一起,度過了一段含飴弄孫的美好時光。她沒有生養,對孩子又是極度的喜愛,常在他面前提起宮裡的那位帝姬。
「錦書比東籬大了一歲,將來結個親,那多好!」她倚在他身側說,「欽宗皇帝文治武功,是一代明君,大多的政令都是對的,唯獨宇文氏不得尚主這一項,太重個人好惡了。宇文氏有什麼不好,又沒生四個眼睛八條腿,怎麼配不上宗室?我一個人在這裡,無親無故真寂寞,如果錦書也能來,和我做個伴兒,那就圓滿了。」
他佯裝不悅:「怎麼無親無故,我不是你的親人麼?再來一位公主,萬一皇上又有什麼新點子,孩子們也得走咱們的老路。」
她聽了皺皺鼻子,「事qíng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皇上只得了這一位帝姬,自然極寵愛,未必捨得讓她受那樣的苦。我倒覺得通婚越多越好,子孫後代血脈相連,都是一家子,就不會猜忌了。」復仰起臉沖他一笑,「我說的親人,是娘家這邊兒的。你聽過那句詩沒有,至親至疏夫妻……兩個人恩愛逾常,才能稱作親人。一旦反目,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多可怕。」
她總有一種未卜先知式的機敏,叫他心頭打顫。說者未必有心,聽者卻不能不留意。他惶駭過後轉了話鋒,笑道:「好好的,說什麼不共戴天。眼看要過年了,挑點兒吉利的吧。」
「是是,是我烏鴉嘴。」她作勢抹了一下臉頰,笑完又傷嗟,「過年我二十二了,慢慢就老了。」
年齡於女人來說,總是個憂傷的命題。她遺憾的不是年華漸老,是枯萎之前沒能開出花兒來。膝下猶恐,不管何時都是遺憾。
良時明白她的心思,吻吻她的額頭說:「你老了,我就年輕麼?這才哪兒到哪兒,談老還早了點兒。」略頓了下,覷著她的神qíng道,「東籬那孩子,你喜歡麼?」
婉婉點頭,「喜歡呀,他醒著的時候多可愛,和錦書一樣。」
他沒見過錦書,大概在她心裡,小孩子惹人疼起來沒什麼區別。
他試探道:「把東籬帶回公主府來,你瞧怎麼樣?咱們祁人有易子而養的規矩,少福晉沒法兒親自照料,老太太呢,又上了年紀,重孫子輩兒的,就不勞煩她老人家了。與其把孩子送到那兩個通房屋裡,不如你留下。東籬能在你跟前,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她的眼睛頓時變得晶亮,「真的能讓我養嗎?我上回還和她們說呢,又怕叫人家母子分離,對不住少福晉。」
「你不養,難道要給塔喇氏養不成?」他撫撫她的臉,「在你跟前我最放心,孩子誰養的,將來就像誰。我只願他氣度宏雅,別學得那起子上不來台面的人。問問瀾舟和他媳婦兒,必然沒有二話。」
兒子養不成,那就養孫子,婉婉輕輕嘆了口氣,「瞧雲晚的意思吧,她要是捨不得就作罷。到底她吃了那麼大的苦,況且又是正頭福晉,想自己留下,其實也成。」
她是不清楚他的想法,他寧願來個孩子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就不會整天盯著戰局了。小阿哥有rǔ母和看媽,日常起居上用不著她cao心。眼眶子裡嵌進一個孩子,心跟著軟化了,即便遭遇什麼變故,傷害也可降到最低。
他趨身抱她,把臉埋在她如雲的秀髮里,「婉婉,你要明白我對你的一片qíng。這世上,我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
她嗯了聲,撫摩他的後脖子,「等老了,我們兩個相依為命,誰也不撇下誰。」
她想得那麼長遠,簡簡單單就是一輩子。
接東籬那天,她親自去了,委婉地轉述了王爺的想法,觀察每個人的神qíng,如果發現有半點的為難和不qíng願,她就打算放棄。出乎預料的,少奶奶對東籬能在太太跟前養大,表示了萬分的感激。
她撫膝一蹲,「額涅恩典,我和大爺都不知說什麼好了。咱們是求之不得,只怕給額涅添麻煩。」
太妃樂見其成,笑眯眯說:「不礙的,那頭人手要是不夠,再撥兩個過去。當初瀾舟和瀾亭哥兒倆就是那幾位媽媽帶大的,現如今再來帶東籬,熟門熟道,不費什麼力氣。哎呀,到底祖輩兒疼孫子,虧得咱們爺,想起這個來。少奶奶得好好謝謝額涅,往後額涅跟前多盡孝。殿下呢,拿咱們東籬解悶兒吧,這麼點的孩子最好玩兒,等天熱了,伸胳膊抻腿的,更得人意兒了。」
東籬jiāo到她手上,婉婉就像揣著個寶貝,大氣兒都不敢喘。孩子落地幾天後退了紅,現在是白白淨淨的,ròu皮兒嫰得杏仁豆腐一樣。她看了又看,多可愛的孩子,多討人喜歡呀,打今兒起就jiāo給她養了。她自己不能生,只好揀別人的。其實面上過不去,唯恐人家背後笑話。可是看著孩子,又什麼都顧不上了,她們笑話就笑話吧,留下孩子就好。
「倘或想哥兒了,過府來瞧瞧。」婉婉溫煦對雲晚道,「先養好自己的身子,等出了月子就能走動了。」
一旁的塔喇氏忙接話頭兒,「殿下說得是,這麼千辛萬苦的,傷了根基就不好了,還指著以後呢。殿下仁慈,哥兒在她身邊是大造化,放一萬個心罷。想他了過去瞧一眼,兩府離得不遠,很方便。」
王爺和太妃的主意,誰敢有違。按理說孫子在正頭祖母這裡養著合乎規矩,可她作為親祖母,說不難過是假的。通房出身,到天上也矮人一頭,在他們眼裡,她從來算不得體面人。當初養兒子沒她的份,現如今孫子也是這樣。她只有看著自己的心頭ròujiāo付他人,連半點不滿都不能表現出來,因為這個家裡,根本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婉婉把孩子帶回來了,搖車擺在上房,她只要睜眼就來瞧他,名義上是孫子,其實心裡把他當兒子。
猶記得自己弄丟了的也是個男孩兒,如果長得更結實點兒,順利生下來,叔侄的年紀相近,像哥兒倆似的。婉婉趴在搖車邊上,招呼銅環她們來看,小阿哥睡醒後睜眼,眼睛裡金環隱現,這是他們宇文家的標誌。
她很疼愛孩子,仗著以前有帶錦書的經驗,東籬也可以照顧得很好。只是哥兒有喘症,發作起來叫她憂心。她有時候半夜披衣裳,上奶媽子屋裡去瞧,見阿哥好好的,才能安心回去睡覺。
好在那毛病也不常犯,只要奶媽子的飲食控制得當,不吃那些發物,孩子就健健朗朗的。她把兩手搭成一個窩,抱著他搖晃,「等再大點兒,跟你爺爺上京城,見一見錦書吧。她是個漂亮姑娘,可惜缺人疼少人愛,你把她帶回來,好好對她好麼?」
小酉開始笑話她,「敢qíng,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哥兒才多大,您就給他cao心婚事了?京里那位公主是姑爸輩兒的,您可不能亂點鴛鴦。」
她哦了聲,很是遺憾,「也對,他阿瑪和人家才是一輩兒的……」說著香香他的小臉,「是太太糊塗啦,沒關係,咱們再找,總有好姑娘的,天涯何處無芳糙嘛。」
她抱著他看鳥兒,看冬蟈蟈,孩子太小,不多會兒就打瞌睡了,她總有充足的耐xing等他睡醒,再接著逗弄他。
她對孫子傾注過多的心力,連良時都要吃醋了,「留神自己的身子,半夜裡起來,會凍著的。」她又要下chuáng,被他硬錚錚拉了回來,「不聽話就把他送回藩王府去,我讓他留下是給你解悶的,不是讓你耗命的。」
她委委屈屈癟嘴,「我覺得東籬像咱們的哥兒,轉了一圈,又回到我身邊了。」
他蹙眉不許她再說了,「你怎麼有這麼荒唐的想頭?小產的孩子,連三魂七魄都沒長全,丟了就丟了。你這模樣,是在提點我不中用,又要傷我的心了?」
她忙閉上了嘴,其實她知道癥結不在他那兒,她還總找不自在,真辜負了他的好意。
她枕在他頸窩裡,巴巴兒問:「朝廷的旨意下來了嗎?誰任兵馬大元帥?」
他閉著眼睛說關戎,「五軍都督府右僉事。」
婉婉有點高興,「這麼說你不必去了吧?」
他睜開眼瞥她,「好男人不是應當征戰沙場嗎?」
她卻搖頭,「我qíng願我男人平庸一些,離那些兵戈遠遠的。」
他知道自己永遠達不到她的要求了,朝廷沒有準他領兵,不是因為旁的,是為讓他籌集糧糙。那倒也無妨,關戎是他的至jiāo好友,底下將領又都是他的人,他即便慢行一步,也可坐鎮指揮。但是江山總要親自打,誰也不能靠沙盤上的布陣當上皇帝。他出征只是時間問題,能夠陪她的時間一天少似一天了。
他偏過頭去,和她貼得更緊密,耳語似的喃喃:「那二十萬人馬經不經用,尚且沒有定論,萬一要加派,我不去誰去?你們姑娘家不明白戰爭的殘酷,一旦奴兒gān攻入中原,異族的征服,必要通過最殘忍的手段,到時候就是一場浩劫,你願意看到麼?瀾舟請命出征,我准了,讓他到關戎麾下當副將。你瞧兒子都上陣殺敵了,我這個當阿瑪的焉能屈居他之後?」
婉婉不由惶然,「奴兒gān都司竟有那麼大的能耐嗎?我聽說不過區區四五萬人罷了,居然要朝廷調遣安東衛的兵馬?」
他笑了笑,替她把遮蓋在臉上的亂發撥到耳後,「亂民不過是一小部分,現在扛旗的是邊關的戍軍。他們已經五年沒有拿到軍餉了,皇帝由誰當,不是他們要關心的,他們只想填飽肚子。你斷人生計,別人斷你的江山,就這麼簡單。」
他說的都在理,該怨恨誰呢,怨只怨西海子的那位帝王,身在高位,卻沒能擔起責任。有bào民禍亂朝綱,唯一想到的就是征伐,就算平息了又如何,治標不治本的買賣,誰知道多早晚又要復發。
她偎在他懷裡嘆息:「我也勸皇上勤儉,可他過耳不入。但願這回的事是個警醒,叫他看見局勢有多緊迫,那根治國平天下的弦兒也該繃起來了。」
她是婦人之仁,可以一再姑息,但他知道,慕容高鞏這回是再也沒有機會改正了。大戰已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現在要確保的僅僅是後宅安定。至於前方戰事,出征經朝廷許可,連路不會遇上任何阻攔。只要規劃得當,甚至可以兵不血刃,直取紫禁城。
他一步一步謀劃,終於輪到她府上的廠衛了。不論當初他們受誰派遣,都不及他的人靠得住。所以這幫人不能留,必須全數解決,換上他的禁衛。
他和顏悅色地敲邊鼓:「兵馬未動,糧糙先行。安東衛的軍需從南苑撥出,如今各處都要縮減開銷,咱們府上也得過一段苦日子了。」
婉婉當然不反對,盤算著可以從吃穿用度上先省起。譬如一餐飯雷打不動的幾十個菜品,其實不過為了排場,兩個人哪裡吃得完那些!換成家常的小炒,能打發就行,這上頭就節約下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