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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婉婉臉上一直帶著得體的笑,頷首道好,「這是天大的好事兒,回頭你阿瑪回來了,我一定轉告他。」瞧這孩子,十四歲的年紀,其實還小,面孔青澀,見了人也畏畏縮縮的。她招了招手,讓她來身邊坐著,問她幾個月了,「眼下身上沒什麼不舒服罷?」
雲晚一笑,兩顆尖尖的虎牙,很是可愛,「回額涅話,快四個月了。奴婢一切都好,謝額涅垂詢。」
塔喇氏欠著身子笑道:「這孩子糊塗,懷了身子都不知道。要不是昨兒請大夫診脈,咱們都蒙在鼓裡呢。大爺年三十回來,初三才走,想是那時候懷上的。您瞧瞧,這兩個雖說成了家,到底仍舊一團孩子氣,還得要大人多看顧著。」
婉婉抿唇莞爾,仔細打量了少奶奶兩眼,「想吃什麼,想喝什麼,不要不好意思,和你奶奶說。這會子你是大功臣,闔家你最大,南京沒有的,咱們上外頭買去,一切以你高興為上,記著了?」
雲晚點頭:「謝謝額涅,我怪臊的,為我的事兒驚動了額涅。」
婉婉拍拍她的手,「傻孩子,好事兒,告訴我,我也喜歡喜歡。」轉頭問塔喇氏,「東西都準備起來了吧?孩子的衣裳褥子,還有搖車……算算時候應當在九月里,那會兒節令正好,不冷不熱的,大人孩子都不遭罪。」
塔喇氏起身一福道是,「奴婢已經開始籌備了,等時候差不多了,找城裡最好的穩婆守喜,殿下只管放心吧。」
婉婉復叮囑少奶奶小心身子,不可大喜大怒,心境要平和,又讓人往徐州給大爺報喜。娘們兒坐在一處,面上替他們高興著,自己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小輩里的都有消息了,自己沒有動靜,恐怕今生無望了。
良時回來夜已深了,平時她都會等他的,今天卻不一樣。
她背身躺著,似乎睡著了。他脫了衣裳上chuáng,探過身子看她的臉,她臉上淚痕還沒gān,他嚇了一跳,輕輕撼她,「婉婉,你怎麼了?」
搖了再三她才睜開眼,坐起來擦擦臉,垂首說:「我想要個孩子,少奶奶都遇喜了,我……這麼不中用。」
她是頭一回為這個哭,可見是壓抑了太久太久,早就忍無可忍了。
叫他怎麼辦呢,那事也沒少辦,可就是不見動靜。他決定把責任都攬過來,「其實平叛王鼎大軍,德安府一戰中,我不慎落馬……想是那時候傷著了。我沒敢告訴你,怕你擔心,現在看來,好像是我不成就……」
她愕然,「有這樣的事?別不是蒙我的吧?」
他立刻指天誓日,「我要是有半句謊話,讓我變成一隻癩蛤/蟆。」轉而訕訕的,「我本不想說的,瞧你那麼想要孩子,我覺得很對不住你。等我閒下來,讓大夫看看吧,或者吃兩劑藥就好了,也說不定。」
婉婉將信將疑,他的話並不十分可信,如果是假的,那她就更絕望了。
後來找他跟前的人來問,據榮寶的描述,那一跤跌得堪稱慘烈,就連旁聽的女人,也覺胯/下劇痛難當。
「這種磨難,只有餘承奉能體會了。」小酉嘆氣搖頭,「可憐見的,差點兒連命都丟了。」
婉婉問當初替他看病的大夫在哪裡,榮寶說:「軍中大夫都是東拼西湊的,那會兒亂呢,人也治,牲口也治。打完了仗得重新歸置,天知道人上哪兒去了。」
受了那麼重的傷,後來進京怎麼又生龍活虎了?她想問,到底沒好意思。轉念一想,將養了個把月,大概復原得差不多了,姑且當他是真的吧。
然後她對他,便十二分的體貼,就像在對待一個殘廢。
「留病根兒了,很疼吧?」她托在手裡撫慰,「怎麼這麼可憐呢……」
良時舌頭都麻了,又是咬牙又是喘氣,「就是撞了一下,不礙的……啊……」
婉婉抬眼看他,「有傷疤嗎?我以前沒細瞧,你讓我瞧瞧吧。」
他飛紅了臉,結結巴巴說:「那多不好意思的……再說這麼久,早長好了。」
他這回尤其莽撞,婉婉體諒他不容易,連看他的眼神都充滿慈愛,就像太妃似的。
他有點著急,「你含qíng脈脈瞧我,別學老太太。我怎麼覺得你隨時會管我叫兒子呢。」
「別胡說,這會兒提老太太gān什麼!」她嗚嗚咽咽,一個làng頭打將過來,輕逸出聲,「啊,良時……」
還是沒有孩子,少奶奶卻即將著chuáng了。
金石有消息傳回來,北邊嚴寒,時戰時休。九月里大雪紛飛,這會兒已經寸步難行。缺吃少喝的季節,謀反也力不從心,所以暫且休兵,等到冰雪消融,再戰不遲。
戰爭的預感在醞釀,沉甸甸壓在心上,不知什麼時候會出大事。婉婉研究布防圖的時候,李嬤兒進來通傳:「剛才王府上打發人來回話,少奶奶羊水破了,眼看要生了。」
孫子要出生了,她輕輕吁口氣,那得過去看看。
大家子是這樣的,沒有那種老老少少站在門前團團轉的規矩。長輩們各在各的地方,等孩子落地,底下人四處報喜,說生了男孩兒或者女孩兒,然後才聚攏來,大家看看孩子,看看產婦。婉婉回去先瞧了少奶奶,她仰在chuáng上,小小的身量,肚子大得像面鼓。看見她叫聲額涅,眼睛裡卻有堅定的光。
婉婉給她鼓勁兒,「大爺在回來的路上了,等孩子生下來,你就能見著他了。」
雲晚細細的眉蹙著,唇角勉qiáng勾出笑容來,「我一定能把阿哥生下來的。」
婉婉回了隆恩樓,坐在圈椅里等消息。時間過得很緩慢,太陽高高掛在天上,現在還不到正午。自己也曾經有過孩子,只是不幸早夭了,沒能像少奶奶這麼好福氣。其實她有些羨慕她,做母親的不管多痛苦,想起很快能與孩子見面,渾身就充滿了力量。她雖然不爭氣,也在替雲晚盼著,「早前預備的金鎖子帶來了吧?等孩子生了就送過去。」
銅環彎著腰正燃香,回頭道:「都帶來了,殿下安坐吧,別慌。」
她赧然微笑,「小孩子多有意思啊……你說,我能不能把孩子接過去,玩兒幾天?」
祖母想把孫子留在身邊,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兒。像大爺二爺都是太福晉帶大的一樣,她想撫養孩子,少奶奶應該感恩戴德。銅環說:「瞧您的意思,您要是願意,吩咐一聲,他們沒有不從命的。哥兒在長公主府養大,大爺大奶奶臉上也光鮮。」
婉婉沉寂下來,可是讓母子分離,總顯得過於殘忍了。
生孩子,真是漫長啊!外面回稟,說大爺回來了,祁人規矩重,不管媳婦怎麼在房裡呼天搶地,返家的兒子首先得拜見父母。
婉婉看見門上有人進來,高高的個子,眉目朗朗。在軍中歷練得久了,身板兒結實了,舉手投足滿是從容不迫的大將氣度,恍惚讓她想起西華門上初見良時,爺倆竟那麼像!
他進門來,扎地打千兒,「兒子回來了,給額涅請安。」
婉婉抬抬手,「大爺路上辛苦,見過太太了?」
他說是,始終沒有抬眼看她。
婉婉很體恤,溫聲說:「別在我這兒耽擱,去瞧你媳婦去吧。著chuáng有程子了,應當快生了。」
他道嗻,躬身垂袖,退出了上房。
闔家都在等著,良時因檢閱水師不能回來,婉婉讓小廝候信兒,一有消息就往新江口報。日頭漸漸偏過去,仔細聽外頭,只有瀟瀟的風聲。她有點擔憂,羊水破了那麼久,對孩子似乎不好吧。
天色漸次暗下來,屋裡掌起了燈,侍膳的排膳上來,她也沒心思用,聊聊吃了幾口就讓撤了。
正發愁,垂花門上傳來呼聲:「生了、生了……」她猛站起來,連案上的燈火都顫了顫。
一溜腳步聲到了檐下,瀾舟進門來,撲通一聲跪在她跟前,雙手扣著磚fèng磕頭:「媳婦兒生了,是個小子,特來給額涅報喜。」
婉婉欣然而笑,長出一口氣道:「可算生了,阿彌陀佛,母子均安便好。」
可是瀾舟新官上任,大概高興壞了,跪在地上只不起身。婉婉叫他也不應,便過去伸手攙他。他復磕一頭,就勢抱住了她的腿,孩子似的輕聲哽咽起來:「額涅,兒子在外,天天想您……」
☆、第76章 無計迴避
銅環和小酉面面相覷,雖說兒子想娘也正常,可這兒子大了點兒,又剛當了父親,該避諱的還是得避諱。
小酉畢竟知道內qíng,上前叫了聲大爺,「地上涼,您起來吧!這麼跪著……也不成話。」
然而她人微言輕,人家壓根兒不搭理她。她調頭看銅環,殺jī抹脖子的朝地上一指,問她該怎麼打發。銅環搖搖頭,讓她別摻合,自己眼觀鼻鼻觀心,不聲不響當她的戳腳子去了。
婉婉沒法兒,笑道:「這孩子!自己都當了阿瑪了,怎麼還這模樣兒呀?我知道你想我是假,想家是真,等你阿瑪回來,我同他說說,不叫你上徐州去了,留在金陵,也好照應家裡。」
他不說話,也沒有鬆手,一面唾棄自己昏了頭,一面享受偷來的片刻寧靜。
她的裙裾有淡淡的清香,還如記憶里的一樣。他曾經極其眷戀這種味道,那回他和亭哥兒一塊兒落水,她日夜照顧他,於是這份香氣就生了根,只要嗅見,即會想起chūn光里的她的臉。他說不清楚對她是種什麼感覺,只是想親近,阿瑪越是阻止,他便越渴望。本以為離開這是非之地就會好的,可是沒有用,抑制過度,渴望更甚。到後來一閉上眼就看見她,她像一道光,那麼不容忽視的存在,他覺得公主就應該是那樣的。他仰慕她,即便大鄴消亡,她依舊會屹立不倒,他會拿全部生命去守衛她。
可惜他晚生了八年,無論如何追之不及了。自上回被阿瑪鞭打後,他以為自己可以忘記以前的種種,誰知見了她,聽見她的聲音,一切的努力頃刻便瓦解了。他的自制力在她面前絲毫不起作用,他只有掩藏好自己的那點私心,qíng難自抑的時候借親qíng蓋住了臉,偷偷摸摸地靠近她一些,起碼不會引起她的反感。就像現在,他忐忑著,又享受著,設想阿瑪現在如果回來撞見會怎麼樣。會怎麼樣……他不知道,頂多是個死吧,橫豎他已經有後了,死也無所謂。
他跪在她面前,一霎兒千般想頭,婉婉哪裡知道那些。她不過帶著無奈的笑,真覺得他還沒長大,被迫當了爹,也是心不甘qíng不願的。
她撫撫他的發,「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委屈一直憋在心裡,到這會兒也沒發散。還在為上回你阿瑪打你惱麼?那次的事兒究竟是什麼緣故,我問你阿瑪,他也不說。你要是受了冤枉,告訴額涅也成啊。今天可是好日子,小阿哥出生了,你這模樣,可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