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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婉婉說不是,枕在他胸前,把事qíng的經過都告訴他了,「我也不為旁的,就為她太嚴苛。」

    「怎麼不請家法狠狠抽她!」他的神qíng分明不好起來,略平息了下道,「這麼下去不成,這兩天我在想,越xing兒外頭置個房子,分府算了。兩個孩子都不小了,瀾亭還能賴上一年,瀾舟已經成家立室,建個府讓他自己當家去吧。他雖然認你當媽,畢竟隔著一層,塔喇氏才是他親媽。他出去了,叫他奶奶也跟著過去吧,到了那頭愛怎麼耍橫,誰也管不上她。」

    婉婉心裡是贊同這麼做的,可轉念一想,太妃那裡怕不好應付。起先是她搬回了長公主府,接下來又讓瀾舟自立門戶,唯恐老太太想岔了,以為都是她的主意,在婆婆跟前不討巧,那也沒什麼好的。

    她說再等等吧,他的胸膛溫暖,她眷戀地蹭了蹭,「衙門裡的公務堆得像山一樣了吧?一去這半天。」

    他嗯了聲,「我養了兩個兒子,賽過沒有。一個不孝不悌,一個是糊塗蟲。瀾亭八成是竹籤子投胎,和他說皮影,他渾身上下都是戲。可一提奏疏、陳條,他就像雨天裡的蛤/蟆,愕著兩眼瞧人,瞧得我直發瘮。分憂是指望不上他了,他不給我闖禍就不錯了。」一壁說,手一壁滑上去,覆蓋住她的胸rǔ,在她的白眼裡無賴地笑笑,「瀾舟上他六叔那兒去了,往後我事忙,恐怕沒那麼多閒暇在家陪你,你自己找點樂子,學著玩兒雀牌也成。」

    她唔了聲,「你忙你的吧,自打上年離京,到現在整一年了。這一年來你想法子陪著我,我瞧你心不在焉的,也替你難受。如今我一切都好,身子也養結實了,你不必擔心我。好生替皇上辦差吧,他到這會子還在悟道呢,這麼些年,也沒悟出個子丑寅卯來,外頭倒弄得一團糟。我聽說奴兒gān都司那塊也不安分,恐怕要打仗了。」

    他說起政事來一臉的肅穆,「北邊兒有守軍,據說已經派遣朵顏三衛平叛了,成效如何尚不得而知。不過這回鬧得凶,那麼大一塊地方,朝廷先後派了無數官員和駐防軍,瞧架勢全被蛀空了。這要是打起來……可不止貴州司那點兒動靜。奴兒gān雄踞北方,與京城的距離和南京相差無幾。就算要調撥南軍,只怕也是鞭長莫及。」

    婉婉心頭一驚,忙披衣起身,從書架子上翻出地圖丈量----南京到京城,和撒叉河衛到京城是一樣,一南一北幾乎在一條直線上。中原地區行軍要經過多個城池關卡,奴兒gān除了兩三城防就是星羅棋布的衛所,只要連路攻克,就可長驅直入。

    她看著地圖愣神,「皇上……有詔命沒有?」

    他重新把她拉回了榻上,圈著被褥焐起來,溫聲說別著急,「松花江、鄂嫩河那一線都有駐軍,就算有變,一時也能抵擋。我這裡等著朝廷的旨意,倘或需要安東衛調集兵馬勤王,預備起來也不倉促。」

    婉婉沉默下來,只是看著他,那沉沉的眉眼,看得他心頭髮涼。他微笑,「怎麼了?」

    她慢慢扯了下唇角,「真要是打仗,我可捨不得你在外征戰。」

    他撫摩她的紅唇,纏綿地吮了下,「這是後話,朝廷那麼多的武將,未必要我出征。」

    她這才放心,拉他躺下,相擁而眠。只因先前太累,一覺睡到下半晌。他起身後出門辦事,回來給她帶了鴨油蘇,自己倚著薰籠喝兩杯小酒。夫婦相對,家常日子的平淡溫馨,已經沁入歲月紋理里了。

    塔喇氏那頭,後來倒真沒出什麼么蛾子。她沒進宇文家之前,藩王府大多是她打理,算得上是個能gān人兒。後來她下降,她一時轉不過彎兒來,也是可以諒解的。婉婉冷眼旁觀了一程子,她愈發的謹小慎微。有時候傳她來問個話,她站在那裡比新媳婦還拘謹,婉婉倒覺得自己上回大概太不容qíng,把她的鋒芒都剷平了,竟隱約有些對不住她。

    天兒越發yīn寒,南方是濕冷,冷得抓撓不著。婉婉這節令基本不出門,但是偶爾也要回藩王府看看,給太妃請安。

    那天在上房喝了茶,要移到花廳用飯。前一天剛下過雨,地上冰凌子還沒化,她下台階的時候滑了一下,把腳扭傷了,走不了路了。跟前小酉個頭還不如她,是塔喇氏把裙子往腰封里一掖,蹲下身子說:「殿下不能硬撐著,傷了的腳再著力就壞了。奴婢背著您吧,先進了屋子再傳太醫,外頭天寒地凍的,別又著了涼。」

    婉婉推辭再三,最後還是由她背進了屋。塔喇氏是下三等的包衣祁人出身,自小做粗使,不像一般女孩子那麼嬌貴。她骨子裡有股利索的勁頭,當下當仁不讓,手腳也勤快,看見藥酒上來,跪在地上捧著她的腳,把酒倒在掌心搓熱了,仔仔細細給她擦拭,力道拿捏很得當。婉婉誇讚她,她笑著說:「奴婢娘家爹是做漕運的,gān著力氣活兒,常有碰著扭著的時候。奴婢這手本事就是在家煉出來的,藥酒要擦進肌理,一天四回,用不了三天就全好了。大夫開的膏藥不過那樣,黑乎乎的,貼得一腳脖子,洗都不好洗。殿下要是賞奴婢臉,就讓奴婢試試,管比膏藥有用多了。」

    她說的時候滿臉真摯,一雙眼睛希冀地盯著她。人家一片心,也不好拒之千里,婉婉溫吞一笑,「那就給庶福晉添麻煩了。」

    ☆、第75章 脈脈此qíng

    奴兒gān都司地處黑龍江下游東岸,那地方多民族jiāo匯,吉里迷、苦夷、達斡爾……彪悍善戰的族群,兩百年前對鄴廷稱臣,但是進軍中原的野心從來不滅。過去多次有過擾攘,但因為駐軍的鎮壓,並沒有激起大的làng花。可如今朝廷常年拖欠軍餉,兵不兵,將不將,連吃飽都困難,還有誰替你好好守國門。

    婉婉身在深閨,戰事上依舊很關心。王府回長公主府的路上,有時候能聽見路邊小販談起,說北面的生意愈發難做了,現在是徹底斷了路。最後用上了一個詞----兵荒馬亂。婉婉心裡先亂起來了,那位只知桃木劍,不知兵戈的哥哥,能夠應付這混亂的局面嗎?

    她想來想去,只有去銀安殿升座,命人傳金石來說話。

    「金陵是個安樂窩,呆久了不知道外面的局勢。北方究竟怎麼樣了,皇上最近也不給我寫信,料著是遇上大麻煩了。你們錦衣衛經常在外走動,有什麼可靠的消息沒有?」

    金石說:「戰事已經起了,據說開始不過是一個衛的bào民作亂,後來逐漸擴大,陸續又有叛軍加入,如今人數總有四五萬。」

    「朝廷呢?調遣朵顏三衛平叛,你瞧能壓得下來嗎?」

    「兀良哈三衛在太宗時期,是北方最jīng銳、最善戰的軍隊,現在如何……不得而知了。」金石向上望了一眼,「殿下若不放心,臣入京去打探消息。朝中有任何動向,也好及時回稟殿下。」

    婉婉說好,讓銅環取她的牙牌來,「京里查得嚴,萬一遇上盤詰,就說是奉我的令辦事。採買也好,回去看房子也好,隨你怎麼編排。」

    她不讓他說實qíng,是因為南苑瓜田李下,謹慎點總沒有錯。

    金石單膝跪地,接過她的牙牌,那牌子冰涼,反面刻著她的封號,正面是她的名諱。他俯下身子高擎雙手,朗聲道:「臣領命。」慕容鈞三個字在他指尖,異常清晰。

    婉婉笑了笑,即便是手底下為她效命的人,她也不大好意思給別人添麻煩。讓他免禮,靦腆道:「路遠迢迢的,千戶辛苦了。點幾個人一道上路吧,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金石起身一揖,「殿下保重,等臣的消息。」

    他轉身出了銀安殿,練家子,大步流星,足下生風。小酉眨了眨眼,「我瞧這位千戶……好像比以前順眼了。」

    銅環對婉婉一笑,婉婉道:「上回給你做媒,你又不願意,白耽擱了兩年光景。這會兒人派出去了,說也來不及了。等他回來吧,他老家要是沒人,看看他對你有沒有意思。」

    小酉大大咧咧的人,這會兒扭得麻花一樣,「主子,您怎麼這麼笑話人家!」那一長串彆扭的尾音,把人拖出了一身jī皮疙瘩。

    良時藩司里越來越忙了,他自己回不來,打發榮寶兩頭跑,回來沒旁的,就是看看她要吃什麼,要玩兒什麼。這人偶爾也別具小qíng趣,桃花開時,會讓人送兩支桃花回來,說是王爺親手摺的,給殿下cha瓶用。鯉魚肥美的時候拿糙繩提溜上一條,打發人送回府。說王爺辦事路過集市上,順道買的,叫廚子做好了,夜裡加菜。

    這樣的日子,婉婉覺得別無所求了。只是缺個孩子,有了孩子,不拘男女,她享受這份愛,也享受得心安理得。

    小酉開解她,說沒關係,「一摟一抱當思來之不易,當初王爺想娶媳婦兒,廢了多大的勁兒啊!大雪天裡,站在貞順門外邊兒,凍青了臉,凍紅了耳朵尖兒。沒孩子怎麼了?沒孩子也照樣疼您!再說您不是不會生,那會兒是為了保全南苑,和內閣據理力爭才滑了的。王爺知道好歹,他不會怪您的。」

    她慢慢搖頭,「不是他怪不怪罪,是我心裡過不去。夫妻再怎麼相處,孩子是根本。風箏飛得再高,得有線牽著。孩子就是那線,一頭連著我,一頭連著王爺。有孩子,夫妻才有個夫妻樣兒,要不大難臨頭各自飛,誰缺了誰不活呢。」

    她和良時之間的愛qíng,因為隔著一個國家,永遠沒法靠近。qíng傾得不深,是為了保護自己。婉婉有時候覺得自己缺乏那種不顧一切的能力,她從來都是清醒的。即便被軟禁在京城,她思他yù狂,但只要和社稷沾邊,她就可以立刻冷靜。孝宗三個子女,最像父親的只有她。皇父一生為江山耗盡心血,他的勤政,是後來的大哥哥和二哥哥難以企及的。

    可惜自己生來是女人,否則倒能為家國出點力。現在呢,就算知道外面的局勢,也只能gān著急。

    chūn暖花開,她在花園裡漫步。上年的一叢玉簪被凍死了,今年打算換一換,換成紅藥。她看著小太監在假山底下刨土,把地填平,站了沒多會兒,說庶福晉和少奶奶來了。她略頓了下,「她們來做什麼?」

    銅環搖了搖頭,「殿下不想見,奴婢出去擋了就是了。」

    婉婉說不必,「大概大爺那頭有什麼事吧。」

    召她們進園子裡來,少奶奶扭扭捏捏的,塔喇氏倒是滿面chūn風。進門先請雙安,「給殿下道喜了。」

    婉婉哦了聲,「喜從何來呀?」

    塔喇氏笑著推了少奶奶一下,「你自己同額涅說吧,這麼大的人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婉婉已經料到了七八分,想是有好信兒了,一頭為她高興,一頭又為自己難過。

    雲晚臉紅紅的,蹲了個安,猶猶豫豫道:「奴婢這兩天……不大舒服,奶奶傳醫官給奴婢瞧了,說奴婢……遇喜了。今兒特來瞧額涅,回稟額涅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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