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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婉婉捏著那信,除了嘆氣沒別的。國師的話都是糊弄傻子的,辟穀,不吃不喝想讓他早點兒駕崩麼?至於太醫的診斷,更是無稽之談,從古至今還有比他更自在的皇帝嗎?他哪裡勞累,照她的推斷,完全是仙丹吃多了的緣故。

    她提筆回信,其實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可說,只請他保重龍體,按醫囑好好用藥。仙丹威力太大,現在體虛,經受不住,還是頤養好了再用,方不至於làng費----他已經著迷得那樣了,普通的好言好語根本規勸不了他,順著他的思路跟他一塊兒胡扯,那才是治他的妙方兒。

    瀾舟那裡倒是不負眾望,一個月後jīng奇嬤嬤托著個紅漆盤進來,婉婉起先沒明白,後來揭開罩布,底下是塊帶血的手巾。

    嬤嬤說:「給殿下道喜,大阿哥成人了,奴才特送來,給殿下過目。」

    這個真有點可笑,讓她想起第一次來葵水,張嬤兒把帶血的褻褲送到太后跟前,說的也是這些話。後來張嬤兒得了很大一筆賞錢,太后又挑了套頭面讓人送來,作為對她長大的嘉獎。

    她依葫蘆畫瓢,命小酉抓了把金銀角子給jīng奇,又jīng心選了首飾打發婢女送過去。沒過多久就見一個綰著髻兒的女孩進院子來,入門跪拜,給她磕頭,謝她的賞。

    婉婉很覺得感慨,這就是當婆婆了,想起來真不可思議。她賜了那女孩兒座,其實彼此差不了幾歲,她已經一副長輩的心態。問她怎麼不歇著,吩咐她往後要更加警醒,好好伺候主子。

    抬眼看外面,瀾舟並沒有露面。她問:「大爺人呢?又出去辦差了?」

    姑娘有些含糊:「回殿下,大爺一早就出門了,奴婢沒敢問,八成是的。」

    宇文家的男人,溫存只對一人,除此之外都顯得涼薄。哪怕這個女人伴過他們,甚至為他們生過孩子,沒有感qíng的,始終欠缺耐心。

    婉婉點點頭,和聲說:「你辛苦了,回去歇著吧。太福晉要是知道,必然也很高興。」

    姑娘紅著臉退下了,良時這時候才從後身屋裡出來,不聲不響在圈椅里坐下,忽然發現了新的恐慌----本來也許還懵懵懂懂的,現在經歷過,可是jīng通了……他支著扶手,掩住了口鼻。只剩一雙烏濃的眉眼,眼睫長長的,覆蓋了光華四溢的眸子。

    婉婉有時候很願意欣賞他的樣子,他生得貌美,即便是一扶額、一轉身,也有數不盡的風流。屋子裡暖洋洋的,南邊送來的果子熏得一片清香,她就歪在榻上,他不說話,她也不言聲,只是靜靜看著他。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卻不嶙峋,一隻滿綠的扳指鮮陽勻正,勾勒出jīng巧和豪邁jiāo織的美感。他入定似的,翻來覆去思量,婉婉哪裡知道那些,見他總不回神,輕輕咳嗽了一聲。他這才抬起眼,眼波一漾,慢慢笑起來。

    「你都聽見了?」婉婉莞爾,「真是沒想到……」

    沒想到十二歲的孩子能成事嗎?祁人的種xing擺在面前,並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他緩緩長出一口氣:「眼看要過年了,等開了chūn就把親定下吧。」

    婉婉道好,「我和額涅也提起過,額涅說這麼大的事兒,好歹要問問他奶奶的意思。不為旁的,怕孩子不受用。」

    她心裡知道,名義上瀾舟是認她當了母親,可母子連心是天xing。兒子要大婚,親娘不出席,對誰都不公平。

    ☆、第69章 玉節虎符

    良時對接塔喇氏她們回來,缺乏興趣,輕描淡寫道:「打發人過松江府說一聲就完了,來回奔波,豈不麻煩。」

    婉婉現在對她們倒沒什麼忌憚,她信得過良時,如果他有那份心,她不在的三年裡,早就讓她們重回藩王府了。太妃的話也沒錯兒,庶福晉雖上不得台面,容不容她回來,卻是她作為長公主和嫡福晉的風度。旁觀者太多了,好些人光靠一張嘴,就能致人死地。何不把事兒辦完滿了,省得留下話把兒,讓那些嚼蛆鬼說嘴。

    她寬厚地微笑,「不過費些周章罷了,她們也去了三年了,這麼長遠沒見,一家子,你就不想她們嗎?」

    他知道她打趣,心頭還是有點緊張,「你這麼說,越發不能讓她們回來了。依我的意思讓瀾舟親自去一趟,給他母親磕個頭就成了。他已經到了你名下,重新把塔喇氏搬出來,沒的壞了規矩。」

    他一心為著她,她心裡都知道。不過規矩是規矩,人qíng是人qíng,塔喇氏固然無關緊要,瀾舟和新媳婦跟前要jiāo代得過去。孩子不聲不響的,終歸惦記他親娘。還是把人接回來,大家喜喜興興的,多好。況且她也有心事,趨前身子偎在他懷裡,盤弄著他的指尖說:「兩個兒子……太少了。我的身子不爭氣,怕耽誤了你……」

    他低下頭,在她發上親了一下:「我知道你總不踏實,幾回夜裡說夢話,我都聽見了。你還年輕,不愁養不出兒子。退一萬步,就算咱們命里沒有,瀾舟和瀾亭在跟前,還怕將來沒人為咱們養老送終麼?」

    她嘆了口氣,悵然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身後空空,白來世上走了一遭。」

    她的憂思似乎已經養成習慣了,那三年給了她太多不堪的回憶,哥哥囚禁她,朝臣敢和她你來我往對罵,她流產、大病、jīng神崩潰,太多太多的不幸了。其實他一直後悔,要是知道後來有那麼大的變故,中秋那天就應該qiáng行把她接走。如果沒有想得那麼長遠,全力和王鼎合作,至少能留住他的嫡子……

    那些遺憾,他不敢在她面前說起,只能東拉西扯寬她的懷。

    「你的意思是讓她們回來,接著給我生兒子嗎?你把我當成什麼了?當初老太太bī我,現在你也要bī我?你說雁過留聲,你可不是雁。你是一把鑿子,把名字都刻在我心上了,還嫌不夠麼?」

    他說起qíng話來也一本正經,婉婉瞧著他,自己沒忍住,便笑了。又想起他先前說的話來,秀眉一蹙,很喪氣地嘟囔:「我夜裡說夢話嗎?怎麼還有這毛病!」

    他開始調侃她,「不光說夢話,手腳也不老實。不知道多少回了,我糊裡糊塗就挨你一頓好打。所幸我睡得淺,尚且能夠抵禦,要是被你一腳踹壞了,往後苦的是你自己。」

    婉婉先是一驚,然後紅了臉,忸忸怩怩說:「那只有分chuáng睡了,你在我邊上,我還嫌擠得慌呢!」

    她一臉嫌棄,別開了臉。他兩手一捧,把她重新扭轉過來,看著那大大的眼睛,明麗的面頰,額頭咚地一下,和她撞在了一起,「想擺脫我,下輩子吧!」

    瀾舟呢,後來見到她,總是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大概房事一點不漏全被呈報到她面前,覺得自己臉上無光。幾回見了她都很避忌,就連說話,都不敢正眼瞧她。

    婉婉原想時間長一些,他自然會看開的,沒想到過了很久,這種qíng況依舊沒有好轉。她想應該找個機會和他好好談談了,見著她總是躲,這可怎麼好!

    快過年了,莊子上的節禮都送上來了,今年因她在,各衙門還有東西托他轉呈。他把那些香扇、湖筆之類的物件都送到她面前,沒說兩句又要走,婉婉搶先叫住了他。

    「是額涅哪裡做得不好,惹你不痛快了?這程子你都不願意理我,我真有些傷心了。」

    他說不,依舊垂著眼,「兒子職上太忙,以至忽略了額涅這裡,是兒子的不孝。」

    到底還是孩子,模樣侷促又拘謹。婉婉真是個稱職的好母親,讓他坐,溫聲對他說:「人大了都要娶媳婦兒,這種事qíng沒什麼可害臊的。我和你阿瑪都挺高興,盼著你給宇文家開枝散葉。通房本就是伺候你的,gān放著不動,我們倒要著急了。你奶奶不在,這些話只有我同你說了,不論你長到多大,在我們眼裡都是孩子。孩子和父母之間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你在外辦差,遇見了那麼多的人和事,面嫩成這樣,可怎麼給你阿瑪分憂?」

    瀾舟默默聽完,站起身道:「額涅誤會了,兒子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為什麼?」婉婉耐著xing子問他,「是因為想你奶奶嗎?」

    他搖頭,垂著的眼睛慢慢抬起來,有些畏縮地看了她一眼,「額涅不用擔心兒子,兒子樣樣都很順遂。通房丫頭們是太太和額涅的吩咐,兒子不敢有違。可是……兒子有自己的想頭,不能和別人說,兒子自己知道就成了。」

    婉婉摸不著頭腦,「這麼看來,你是有喜歡的人了?過完了年就要給你說親事,你自己有譜兒,千萬告訴額涅。只要姑娘是好人家出身,咱們一定先盡著你,到底是一輩子的大事,可馬虎不得。」

    他漲紅了臉,又低下頭去,囁嚅著沒有。倉促地打了個千兒,「兒子還有差事沒辦完呢,不能再耽擱了。額涅容兒子先告退,有什麼話,等兒子回來再說吧。」

    他逃也似的跑了,小酉莫名得很,「這位大爺,越大越叫人瞧不透了。」

    婉婉也沒當回事,在她看來她能做的都做了,孩子有孩子的想法,不肯和她jiāo心,她也不好qiángbī。

    過年了,終於迎來一場雪。南方的雪和北方不同,因為稀有,降臨的時候充滿了驚喜。年三十吃過團圓飯,一家子在銀安殿前看煙花,那時候天上還模模糊糊嵌著星。經過了一夜震天的鞭pào聲,第二天推窗一看,院子裡都白了。

    良時自小管教嚴,瀾舟瀾亭哥兒倆四更就要起chuáng讀書,他那時候也一樣。年紀小起不來,jīng奇嬤嬤在chuáng前站著,戒尺敲chuáng架子,敲得邦邦響。怕挨家法就得趕緊起來,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時候一到就醒,比那個西洋自鳴鐘還要jīng准。

    婉婉早上愛賴chuáng,四更的時候正睡得香甜,本來想喊她看雪的,又怕擾了她的好眠,自己披了衣裳下chuáng,悄悄挪到外間去了。

    他人不離府,外面的事還是得處理,有些方面底下人能代勞,有些方面卻非得他親力親為。傍晚時分接到兩封書信,一封從京城來,一封是安東衛近況。他心裡惦記著,之前礙於她在身邊不方便,現在抽出空閒來,才想起要看一看。

    京城動向,不單單在於皇帝,還有朝廷人員的升降、京師周邊的布兵等等。皇帝是個糊塗蟲,五軍都督因和閻蓀朗不合,被閻太監陷害,皇帝不查,十分簡練地表示疑人不用,把這個位置騰出來了。老五已經開始動作,能運用的人脈都動員起來,勢必要把他們的人推上那個位置。一旦成功,京城城防和安東衛戍軍都在他手,將來就可高枕無憂了。

    他謀天下,每一步都穩紮穩打。祖祖輩輩已經籌劃至今,再等上三五年沒什麼了不起。

    安東衛那頭,隨書信送來了一面虎符。他打開盒子看,銅鎏金的表面因為年代久遠,已經隱隱泛出青光。他把那塊左符握在掌心裡,第二步就是弄到皇帝手裡的右符,兩符相合,不光歸降的貴州軍,半個大鄴的人馬也能任他隨意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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