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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繞了半天,原來是吃味兒了。那份酸,簡直比陳年的老醋還要厲害三分。
婉婉失笑,抱著他的胳膊輕搖,「這模樣,也是你們宇文家的老列兒來著?要不是皇上下了令,人家未必會到南苑來。往常你不在,好些地方得人家幫襯,人qíng總還留著三分的。過河拆橋,豈不叫人心寒?」
他說:「我心裡有數,別的地方優待他,他在南苑吃不了虧。我就是不願意你見他,叫我知道了,我心裡難受得慌。」
她懂他的意思,一則覺得他好笑,二則也大感慰心。就是因為在乎你,才那麼斤斤計較。雖然她一向以為爺們兒家放達,他的這番話讓她大為意外,但她都能體諒,那麼千難萬難才在一起,容不得半點瑕疵。
她笑著替他正了正衣襟,細聲說:「我省得了,往後不必我拋頭露面,何用再上二門外頭去?你也是,瞧著辦大事的,這上頭竟耿耿於懷……」
他臉色微赧,低聲說:「誰叫我得了個好媳婦兒!看那些光棍漢,個個尖嘴猴腮不像好人。」
原來再了不得的男人,都有孩子氣的一面。她眼裡的良時是有擔當,顧大局,一片丹心又不失qíng調的人。所以偶爾使一回xing子,是毫不掩飾的真xingqíng,讓她覺得可愛至極。他別彆扭扭地提起,她當然沒有回絕的餘地。經過了那麼多的聚散離合,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他。
路上且耗了一段時候,將至九月方回到南苑王府。
闊別已久的門庭,再見就如跨越了前世今生。她站在台階下,看著那巨大的匾額愣神:「我回來了,回來了……」
良時握緊她的手,給她肯定的微笑。這時門裡奔出來兩個錦衣少年,高高的個頭,已經超過她了。只是身板還沒長結實,有些青澀,一縱到了她跟前,馬蹄袖啪地一掃,就勢打千兒:「額涅一路辛苦,兒子恭迎額涅回府。」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比較忙,也許會請假,預先和大家說一聲,儘量兼顧。
☆、第66章 霓旌何處
婉婉怔了下,打量那兩個孩子,知道是瀾舟和瀾亭,但沒想到他們已經長得那麼大了。
將近三年,記憶還停在初離開南苑的那時候,瀾舟帶著哭腔,拽著她的衣袖說「額涅別走」。不過一晃眼工夫,他們已經成了大人,身形變了,連眉眼也和原先不大一樣,乍一見竟覺得陌生不已。
她猶猶豫豫叫瀾舟:「大阿哥?」
瀾舟和他父親長得很像,瘦長的身條,面孔俊秀文雅。祁人與鮮卑人不同,其實不過十二歲年紀,紫禁城裡的皇子們還是懵懵懂懂的半大孩子,他卻早就能夠獨當一面了。
她一點他的卯,他頓時紅了臉,靦腆笑著,應了個是,「額涅,兒子在。」
她又瞧瞧瀾亭,喚了聲二阿哥。這哥兒是個污糟貓,個頭見長,心智大概還和原來差不多。冒冒失失噯了聲:「額涅,咱們哥們兒天天想著您吶。」
她笑起來,良時呲噠他:「見誰都是這兩句,你就沒有新鮮點兒的說辭?」
瀾亭結結巴巴辯解,那頭太妃走出了銀安殿,正站在台階下向這裡眺望。
瀾舟忙張羅著引他們進門,一面笑道:「太太盼了那麼久,總算盼到額涅回來了。上回接了信兒,說朝里放了恩典,她老人家高興得什麼似的。今兒一大清早就催著我和亭哥兒在外頭候著,連進去喝口水,都惹怹老大的不痛快。」
太妃是等不及了,瞧著他們過來,自己先迎上前去,遠遠伸出了手,眼淚汪汪說:「殿下受委屈了,這回可好,總算回來了。」
婆媳兩個相擁痛哭,婉婉和太妃一向很投緣,甚至比和皇太后更親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愛屋及烏,因為彼此都是一心對良時的,方向一致,便沒有任何分歧。
太妃仔仔細細審視她,含淚說:「你在京城的消息,也傳到南苑來了,良時熬油似的,我也同他一樣。可憐咱們人在矮檐下,幾回想去接你回來,又恐皇上猜忌,不能成行。你千萬別記恨咱們,咱們委實是沒法兒可想,要不也不能讓你留在北京那麼久。」
婉婉哀聲道:「您別這麼說,我也對不住王爺和您。是我無能,留不住孩子……」
太妃說不,「這話可是打咱們的臉了,你是為了南苑啊。咱們姓宇文的知道好歹,謝你都來不及,倒來拿捏這個?」一面忙寬慰她,「好孩子,這事兒上你受了大苦,我只恨我自己沒個婆母的樣兒,不能在你身邊照應你。我和塔都幾回說起,怕你身邊女孩兒年輕,照應不周全,憂心得我整宿睡不安穩。現如今你回來了,往後就在額涅跟前,額涅來作養你。」
貼心話說了千千萬,句句都滿含深qíng厚誼。良時上前攙了婉婉和母親,「別站在風口裡,有話進去說。」回身低低吩咐瀾舟,「外頭有朝廷分派來的錦衣衛,你去安排一下。府里人手夠多了,用不上他們,或者送到大紗帽巷也使得。」
瀾舟是他父親親自調理出來的,這種事上只消稍稍一提點,即刻會意。他向上拱手道嗻,調過視線深深看了婉婉一眼,恭敬道:「額涅安坐,兒子去去就回。」
他阿瑪不耐煩,揮了揮手打發他,把婉婉帶到東邊暖閣里去了。
太妃問她在京的點滴,對她滯留北京表示了憐惜,對皇帝的不滿也呼之yù出,「殿下好xing兒,自己的親哥哥,自然沒什麼可說的,我老婆子卻不高興。女孩兒出了閣,就是人家的人,再捨不得,也沒個留人不放的道理。你瞧瞧,弄得夫妻分離,什麼趣兒?才大婚半年非讓回去,一留這麼久,大好的三年就這麼白糟蹋了,多可惜!」
良時卻不願意他母親這麼說,「過去的事兒,不提也罷。現在人回來了,咱們得往長遠了看。茲當這會兒才大婚,咱們今天才迎長公主出降,不也是一樣麼。」
太妃嘆息:「旁的沒什麼,我就是覺得怪難為你們的。」
皇帝加諸的,誰敢說半個不字!不愉快的事過去了,但願不要再提起,婉婉反倒來安慰她,「王爺因平定有功,皇上對他青眼有加。往常大約還不放心我獨個兒到南苑來,現在好了,想必是極信得過王爺的,再也不會鬧著讓我回京了。」
太妃點頭,「但願如此吧,再有下回,我可要上京理論去了。和皇上說不上,我就找太后,請她為咱們評評理。」
說起皇太后,婉婉也覺得很遺憾。皇帝對她完全沒有半點母子之qíng,只不過因為自己的生母早沒了,讓她撿漏,白得了一個太后的封號罷了。他甚至正大光明命內閣擬定諡號,追封徐貴妃為孝賢德皇后,這對於皇太后來說是個頗為尷尬的境地。皇太后一怒之下堵了慈寧宮的宮門,從此吃齋念佛,再也不問俗務了。
太妃拉著她家常了一會兒,又怕她乏累,讓她回隆恩樓里休息。婉婉道了謝,起身yù出門,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叫了聲額涅,「我記得那回王爺千秋,額涅說過,想讓瀾舟記在我名下。」
眾人皆一怔,良時蹙眉道:「這是以前的玩笑話,你怎麼還當真了!」
婉婉歪著脖子,臉上神色凝重:「不管是不是玩笑話,壞處總沒有的。我那一胎兒子沒作養住,覺得很遺憾。瀾舟是個好孩子,如今瞧著愈發進益了,要是額涅和王爺不反對,就這麼辦吧,我瞧也甚好。」
她這樣決定,不管是出於什麼考慮,總之給人一種自bào自棄的感覺。良時心裡很忐忑,怕她胡思亂想,只讓她再考慮一下。太妃也是這個意思,「你年輕輕的,不消多少時候自然會再有。認兒子的事兒何必急在一時,等明年吧,明年再說不遲。」
婉婉也說不清,自己心裡總是不得踏實。她的孩子五個月才丟的,聽說落地時手腳俱全,眉眼也能分辨了。那趟小產,自覺傷了根基,後來不管如何頤養,身子都是虛的,能不能再有一兒半女,她自己也不知道。可她總還抱有希望,希望認下瀾舟,哪怕算壓胎,但願還有再懷的可能。
那些心思,她沒有同任何人說起過,只道:「我已經想好了,就這麼辦吧。不論有沒有這一層,他都管我叫額涅……其實不過是個名頭,沒什麼要緊的。」
良時卻懂她,她甫一提起,他就知道她心裡藏著事兒。她太細膩,她的內心深處誰也進不去,即便對著他,她也不是全無保留的。
他握住她的手,吸了口氣道:「倘或這樣能叫你喜歡,那就依著你。橫豎兒子多了不用愁,這府里的孩子都是你的,記名不記名,並不重要。」
她這才微微一笑,由銅環攙著回了隆恩樓。
以前住的地方,闊別了兩三年,再回來依舊纖塵不染。她撫撫那紫檀的書案,又撫撫玉石鎮紙,然後推窗看外面景致,秋天來了,樹葉都焦huáng了,枯敗地掛在枝頭,被風一chuī,岌岌可危。
銅環已經不會再去勸她鞏固嫡子位分了,因為往日種種,他們都瞧在眼裡。如今她想做什麼,大家都由著她的xing子。她早就滌dàng了剛出降時候的孩子氣兒,知道怎麼安排自己的人生,所做的一切決定也有她自己的道理。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瀾舟耳朵里,他忙過了外頭的事就上她這裡來。來時婉婉正歇午覺,他在抱廈里等了很久,等到她起身,他才進來給她請安。
「額涅怎麼做了這個決定?是因為小弟弟的事兒麼?」
婉婉沒有應他的話,只道:「你不是管我叫額涅麼,現如今真做你額涅,你倒不qíng願了?咱們有緣,我很喜歡你。我二十歲了,膝下猶空……」說著被自己逗樂了,又整整臉色道,「瞧你的意思吧,倘或不樂意,我也不qiángbī你。」
瀾舟不言聲,眼神愈發溫暖。半晌從懷裡掏出個紙包兒來,小心翼翼打開了,雙手呈敬上去,「這是合意餅,據說是唐代宮廷流傳下來的手藝,兒子特特兒帶回來給額涅的。」
小小的餅子,原本不值什麼,可是孩子掖在懷裡,是他的一片心意。這餅的名字也應景兒,他雖什麼都沒說,看意思是願意的。婉婉捏起一塊咬了口,十分領qíng,瀾舟這孩子,將來必然很孝順……
☆、第67章 西賓東主
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婉婉圓了做母親的夢,瀾舟也得償所願。
兒子由誰所出不能改變,但記名有變動,這是一件大事兒,得通知族親,告知眾人。瀾舟在祠堂里給婉婉行三跪九叩大禮,宇文氏一大家子人都來作了見證。從今往後他就是長公主殿下的親兒子,地位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單在宇文家的族譜上,甚至慕容氏的玉牒上,他也有一席之地了。
親與不親,兩者之間有取捨是人之常qíng。但長公主若一直無所出,那麼瀾舟的一切則比照嫡子,瀾亭是再也無法和他比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