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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瀾舟訝然望著他,以前那個氣吞山河的阿瑪似乎不見了,自打尚主以來,變得畏首畏尾,凡事只在芝麻綠豆上做計較。他擰了眉頭,「底下人都等阿瑪的令兒呢。」

    他唔了聲,「靜觀其變。」

    瀾舟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問他,「是長公主和您說了什麼嗎?」

    良時不豫,「這會兒怎麼稱呼她長公主了?叫額涅不是叫得挺歡嗎?」

    瀾舟不由皺眉,「阿瑪這是怎麼了,兒子親近她,也是瞧著阿瑪的面子,難道您還指著我同她不和嗎?」

    他輕飄飄乜了他一眼,「別在這兒散德行了,你也大了,不能老粘著她,該gān什麼gān什麼去吧。」

    原來在父親的眼裡,他的一片孝心是「散德行」,這叫他沒法接受。他說:「奶奶都讓您送走了,我缺人關愛,就願意膩著她。」

    從小到大聽話順從的孩子,有朝一日和你抬起槓來,簡直讓人沮喪。良時問:「你今年多大?」

    瀾舟說:「兒子八歲,端午就滿九歲了。」

    「明兒在府里挑一挑,看哪個順眼,收房吧。」

    這麼超前的決定,讓做兒子的目瞪口呆,「祁人十三歲才……」

    他撣了撣衣袍,「早早兒學好了本事,十三歲就可以直接娶親了。」然後再也不聽他抗議,悠閒而慵懶地踱進了銀安殿。

    太妃得了幾匹上好的緞子,正攤在桌上查看,他上前打了個千兒,「兒子回來了,給額涅請安。」

    老太太嗯了一聲,放下眼鏡回榻上坐著,「殿下歇午覺了?」

    他說沒有,「才安頓下來,一身的灰,洗漱完了來給額涅請安。」

    太妃稱意了,笑著說:「曉事兒,不枉把王府騰出來,三位庶福晉換一位長公主,咱們可賺了。」頓了頓問,「懷寧之行收穫頗豐吧?我傳恕存來問了話,聽說你們住到一處了?這麼算來再過兩個月該有好信兒了,麻煩就麻煩在國喪上,皇后才崩的,這會兒有動靜,怕上頭要問話。」

    他卻沒放在心上,「皇上要不了多久就會立新後,大喜一衝,誰還計較上個皇后是什麼時候死的。只不過我和她暫且還沒圓房,額涅要抱孫子,怕是得再等等了。」

    太妃一聽又上火了,「怎麼回事兒?我今兒還上報恩寺求來著,老住持說卦象上來看快了。」

    良時道:「是快了,額涅稍安勿躁。」

    太妃說你這個不行,「既然同房了,就應當有下文才對。」一面喋喋抱怨著,「我這麼大的歲數了,還要為你房裡的事cao心,你哪時也不叫我省心!想當初你阿瑪都比你機靈,你呢,媳婦在跟前,怎麼反倒露怯了?要個孩子吧,將來也好名正言順。」

    正說著,見一個端莊的身影從中路上過來,一時住了口。

    婉婉欠身請安,太妃得站起來受禮,各自客套一番拉過來坐下,問問一路見聞,說這兩日受累了,不該跟著上那兒去。說了半天轉頭吩咐塔嬤嬤:「把我求的牌子拿來。」

    紅漆盤裡並排放著兩面玉牌,太妃挑了一面,替她佩在衣襟上,「這是高僧開過光的,能保平安,你們一人一塊兒,還能早生貴子。我不是催你,大婚有程子了,要是瞧他好,就賞他臉子吧!認真說,先前有三個庶福晉,都不是要緊人兒,我心裡認定的媳婦只有你一個。你們開花結果了,我就是下去,也能見他阿瑪了。」

    婉婉知道太妃一見面無非就是那幾句囑託,每回都讓她感到不好意思。她支支吾吾回應,還沒開口先紅了臉,「額涅的話我記下了。」

    「到底面嫩,這有什麼的,世人都打這兒過的。」又指指桌上緞子,「天兒要熱啦,往年全是我張羅,今年我就偷個閒了。良時的夏衣,少不得勞煩殿下,叫他們把工筆小樣送來,殿下瞧著哪個可心,就叫他們照著樣子做。還有一樁,他的那個院子啊,入夏前得打發人重新修一修,瓦片兒鬆了,牆皮也老舊了……」太妃笑笑,「就讓他住到你那裡去吧,湖邊上風光好,兩口子得多處,qíng義才更深厚。」說罷自己也高興了,趕緊朝外頭吩咐,「快快快,今天就動手,別等了,萬一明兒變天,就不好開工了。」

    這麼極力促成,真難為這個做母親的。婉婉看了良時一眼,他朝她訕笑,透著幾分被動,又透著幾分舒稱。想必她陪房的那幾個jīng奇嬤嬤早就被太妃買通了,記檔的紅冊子呢,也記成了一筆糊塗帳。這麼路遠迢迢的,一國之君不會閒著沒事兒gān,關心妹妹的房事,所以太妃放心大膽,可以隨意施為了。

    談話持續的時間不長,太妃很快告乏,要回自己的院子歇著去了。晚膳不在一塊兒用,都自便吧,晨昏定省也不必來了,有那工夫,多膩歪一會兒,早早有了世子,比什麼都qiáng。

    良時說:「我們家老太太,一向這麼不拘小節,所以底下孩子們都愛戴她。」

    婉婉覺得他老把自己弄得無處安身的樣子,實在有點落魄。但他自己絕不這麼看,興致勃勃地讓人把他日常用的都搬到她那裡去,瀾舟和瀾亭在邊上看著,他把太妃的話修改修改,複述了一遍,「你們做學問也怪累的,天不亮就得進書房,晨昏定省打今兒起就免了吧,阿瑪知道你們的孝心就好。」

    兩個孩子應是,卻行退了出來。瀾亭說:「阿瑪近來真和煦,就拿我背書的事兒來說,換了以前早就找戒尺開打了。」

    瀾舟低著頭,若有所思,「上了年紀,心就軟乎了。」

    瀾亭不合作地笑了兩聲,「我看是『**苦短日高起,從此阿瑪睡懶覺』吧。」

    雖然說得很在理,但瀾舟還是瞪了他一眼,「畢竟新婚,睡懶覺也是應當的。」

    瀾亭說:「都小几個月了,還新婚呢?」

    兩個稀鬆二五眼,能商量出什麼新婚舊婚來,糊裡糊塗地搖著腦袋,沿堤岸走遠了。

    歲月無波,這是婉婉下降南苑前沒有想到的。她以為到了這裡,必然要鬥智鬥勇,費盡心機,然而預備好的事一件都未發生。駙馬溫柔,婆母慈愛,庶子們也敬重她,她不過是從宮廷移到了更為廣闊的天地,現在看來,成親也不是什麼壞事。

    隆恩樓前開鑿的湖,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嬿婉湖。說來也巧,她和他的名字,在蘇武的詩里早有聯繫----「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仿佛姻緣是前世註定,想來就很有首尾的樣子。他回到南京,懷寧的事依然要處理,旁邊的小院裡布置出一個書房,見人都在那裡。她愛登高,站在二樓的欄杆後看,能看見他坐在窗前辦公的側影。

    住在一起兩日,他沒有越雷池半步,這點倒是很貼心的。他總說不急,她太年輕,怕嚇著她,要等她做好準備,大概才會真正在一起。

    小酉和銅環的修珍方準備了一次又一次,最後都有些喪氣了,「王爺到底怎麼想的,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難為咱們這些做奴婢的,跟著gān著急。」

    婉婉聽她們念叨,心裡也算計,確實這事拖了很久,jiāo代不過去了。可是他沒有想法,自己總不好霸王硬上弓。況且彼此那麼親昵,就算沒有最後一步,也覺得沒什麼。

    銅環說那不一樣,「要生世子,就得有那一層,否則只能替別人養孩子。」

    婉婉很無奈,「前兩次我在他面前穿得那麼少,他也沒把我怎麼樣,他的定力太好了,也可能是我不夠美艷。」

    不夠美艷,那就想辦法變得美艷。他打發人傳話來,說今晚同她游湖,三個人一商量,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小酉jīng心替她染了指甲,銅環給她擦上了胭脂。不穿馬面裙了,換天水碧的齊胸襦裙,挽上一條柳綠的畫帛,被風一chuī,娉娉婷婷,像壁畫上的飛天。

    婉婉有點不自在,「沒的叫他看出我的居心,我是公主,不能這樣。」在鏡子前蹉跎半日,最後找了件氅衣,把滿身的chūn/色掩在衣下了。

    湖上的那艘船不算小,比一般的瓢扇扇大多了,甲板上放一矮几,置辦上三兩小菜,一壺清酒,足夠兩個人並肩而坐。傍晚時分他來接她,攜她的手走在小徑上,時不時看她一眼,她納悶:「你老瞧我gān什麼呀?」

    他說沒什麼,「你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同。」

    除了大婚那天糊得分不清鼻子眼睛的濃妝,他沒見過她塗脂抹粉的樣子。她輕輕抿了抿唇,靦腆地低下頭,「我今兒擦了口脂。」

    他笑著點頭,「難怪,別有風qíng。」

    她難堪地避開他的視線,害怕他心裡有想頭,嘀咕為了和他泛舟,還特特兒打扮過了。

    所幸他什麼都沒說,到了岸邊自己登船,兩個小廝半跪在碼頭上,讓她踩著膝上甲板。月亮升起來了,彎彎的下弦掛在天邊,他在船篷上點了一盞羊角燈,待她坐定了放開纜繩,也不用篙子撐,任它隨風dàng漾,飄到了湖心。

    滿池的荷,雖沒到花期,也不見花苞,但是蓮葉層疊,悠悠鋪向遠方。婉婉吸了口氣,夜風清涼,大覺舒慡。他給她倒了飲子,她抿了兩口,他還在想她的紅唇,問那口脂是什麼名目,她說叫聖檀心,這名字帶著隱約的宗教色彩,別具韻味。

    小船隨波逐流,他怕她冷,探過來摸摸她的手,她喜歡這種小小的溫qíng,不言不語的,似乎能夠天長地久。她說:「我給你chuī首《姑蘇行》吧,我也會笛子。」從袖子裡抽出她的玉笛,背靠烏蓬,悠揚奏起來。

    她的笛聲輕快俏皮,江南攏著薄霧的清晨和小橋流水,在那靈動的指尖擴散開,覆蓋了整個湖面。慕容氏在音律方面的造詣,真不是他這個擅長舞刀弄槍的人能匹敵的,他薄弱的,由她來填補,這才是天作之合。

    他調轉目光看船舷外,水面倒映出乍明乍滅的燈光,和曲折的身影。她一曲chuī罷,他忘了讚美,只是敞開兩臂,讓她偎進來。

    迷茫的夜,迷茫的心神,一直相擁著,不知什麼時候癱坐下來,一點一點欺壓,把她壓在身下。

    「婉婉,你怕不怕?在這裡……」

    她的心頭咚咚直跳,但只要是他,就不覺得害怕。

    他解她的衣襟,氅衣里露出一片天水碧來,大袒的衣領,鎖骨jīng致可愛。他微微驚訝,如果是夢,但願長醉不願醒。定了定神,俯下身子,把唇印在那片細膩的皮膚上。

    ☆、第49章 綺羅香暖

    船在湖心搖曳,一彎弦月照九州。

    越到夜深,風也越止了,水卻dàng起了漣漪,空dòng的波聲拍打船舷,一記接著一記,綿綿密密,無止無盡。

    甲板上探出一隻手,凌空高懸,似乎要抓住些什麼,掙扎了兩下,又無力地垂下去。然後另一條緊實的臂膀順著曲線蜿蜒而上,觸到掌心,輕輕一個婉轉,和她十指緊緊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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