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太妃上寺里進香去了,不知道他們今天回來,他無事可做,被冷落在一旁。視線一掃,掃見了瀾亭。
「亭哥兒,你的課業如何了?《孫子兵法》的謀攻篇,背全了沒有?」
瀾亭像海子裡的鹿,愕了半天,眨巴著眼睛冥思苦想。前面背得還算順溜,到了用兵之法,就開始胡背一氣。
「五則倍之,倍則攻之……」
他阿瑪狠狠呸了一聲,「是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你這個糊塗蟲,這麼長時候了,這句死活背不出來,你是gān什麼吃的!」
婉婉見他罵孩子,自己也有點怕,瑟縮地看看瀾舟,「你給亭哥兒說句好話吧。」
對於瀾亭挨罵,幾乎是家常便飯,他一點都不感到驚慌,上前拱了拱手道:「阿瑪息怒,昨兒外諳達嘉獎亭哥兒了,說他騎she了得,比兒子都好。」
他阿瑪根本連聽都不要聽,外諳達瞎了眼才會這麼說!
瀾舟見無果,又換了個方向:「近年大小琉球不斷擾攘,上月登威海衛擄掠,驚動了朝廷。阿瑪還不知道,皇上欽點都指揮使談謹出戰,dàng平蠻夷……」言罷略一頓,「東廠提督肖鐸隨軍督戰,兩日前水師已經從天津碼頭出發了。」
所以果不其然,肖鐸不願留在京城,這是打算來一出死遁了吧!也好,一樁心病根除了,他此一去定然有去無回,因為即便再回京師,那個舉足輕重的位置也不一定是他的了。
他轉過頭看婉婉,她的神qíng有些哀淒,大概在為京中那為數不多親近的人逐個分崩離析,感到痛心吧。瀾舟有意在她面前提起,也是為了讓她死心。她果然悵然一嘆,「死的死,走的走,到底曲終人散了。」
她站起來,讓小酉和銅環扶著,回她的院子去了。
如果音樓還活著,借這個時機逃到海上,是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吧?他們和她早斷了聯繫,內qíng她全不知道,只有靠自己臆測。最好都活著,qíng願他們在別處安身立命,也不希望是肖鐸絕望後的孤注一擲。相比兩個都死,留下一個也好。
銅環備好了香湯,讓她沐浴洗一洗連路的塵土。她慢慢坐進水裡,隔了一會兒問府上幾位庶福晉,是不是都打發了。銅環說是,「三位主兒都上松江府去了,太妃原本想讓陳庶福晉家去的,她沒答應。說自己終究有了名分,回去也不招人待見,還是願意和那兩位一道,橫豎這些年已經習慣了。」
丫頭出身的,自小進王府伺候太妃,後來做世子通房,又升了庶福晉,對於那樣的人家來說,是天大的體面。現在要是忽然回了娘家,話就變成「討不得主子歡心,被人轟出府了」,親人大概真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她說算了,「聽她自己的主意,願意留下就留下吧。」又問,「兩位小爺那裡,有什麼說法沒有?把他們的母親遠遠打發了,他們怨我麼?」
小酉拿皂角給她洗頭,一面道:「有什麼可怨的,上松江府照樣呼奴引婢,不比寄人籬下好麼。王爺又不搭理她們,戳在眼窩子裡,也是各自難受,還不如去了,活得自在些呢。兩位小爺留下,已經是殿下的恩澤了,他們知道好歹,不會怨怪殿下的。」
但願如此吧,只不過母子終究是母子,就算嘴上額涅叫得親,心裡怕還是惦記母親的。等再大些,會恨她不容人……這也沒法兒,她總有心眼兒窄的時候,貴為長公主,還要和人分男人,那天底下的尋常女人們又怎麼活?
糙糙洗漱了出浴,太妃禮佛回來還是要拜見的。如今到了這府里,正經有個過日子的樣子,再不能拿大了。
她從屏風後頭出來,穿著薄薄的chūn衣,頭髮濕漉漉披散在肩上,那料子因沾了水,隱約可見裡頭的景象。抬眼見他來了,並未察覺不妥,只問他太妃回來沒有。
他說沒有,擺手讓屋子裡的人都出去,自己上前來,拿巾櫛仔仔細細替她擦gān頭髮。
湖風輕拂,chuī得窗下竹簾嗒嗒作響,她偏身坐在瓷凳上,他的手溫柔在她發間穿梭,半晌道:「肖掌印此一去,怕是再也不得回來了,你會難過嗎?」
她回過身來,仰臉看他,「那就是說音樓還活著,對嗎?」
他頷首,「福船那麼大,哪裡藏不下一個人!他必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才決意出海的。」
她惘惘的,低下頭,輕薄的領褖露出一截纖細的脖頸,似乎是在調整qíng緒,想通之後便釋然了,「他們相愛,海角天涯,活著就好。只是可憐皇上,他應該也很喜歡音樓,不過帝王權術,常常把感qíng掩蓋住了。他瞧音樓的時候,那眼神是真的,我看得出來……」
他聽後一笑,「你能分辨眼神麼?那瞧得出我心裡的想法嗎?」他拉她起來,和她面對著面,離得很近,眼睛定定望著她,「瞧出什麼來了?」
一圈燦爛的金環,雲山霧罩似的扣住漆黑的瞳仁,她才發現他的眼睛那麼好看,黑白分明,純淨得像個孩子。
她忽而一笑,「我瞧見了……」
他追問:「什麼?」
「有眼屎!」
她一時興起脫口而出,忘了自己是尊貴的公主,這種粗鄙之語不知怎麼沒能剎住。他大大驚惶,騰地紅了臉,她也顧不得後悔了,捂著嘴哈哈大笑起來。
這樣丟人的事,怎麼得了!他慌忙轉過身去,拿手一觸才知道上當了。她笑得花枝亂顫,他惡向膽邊生,伸手便去拿她。她靈巧躲避,無奈chūn衫太薄,牽住了一隻袖子,她順勢一褪,竟把罩衣脫下半邊來了。
這下玩得太過了,她兩頰緋紅,他卻被這曼妙的曲線和潔白的皮膚照花了眼。她進退不得,咬著唇拽那衣袖,他就像風裡的柳絮,氣流一個迴旋,似乎就能把他帶出十萬八千里似的。
他迷亂找她的唇,她起先還閃躲,然而不知什麼時候,兩臂已經jiāo錯起來,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高,她矮,軟鞋踩上他的皂靴,靴面上細碎的米珠沙礫一樣,透過鞋底印在她腳心。她輕聲叫他,「良時……」
他嗯了聲,兩眼蒙蒙看著她。
她說:「不要背棄我。」她只是害怕,要再確定一下,然後湊上去吻他,這一刻覺得自己真的深愛他。
他曾經憧憬過很多次,以為眼前這一切永遠不可能發生,但是現如今切切實實,讓他又驚又喜。只是她心重,這種時候依然不忘記肩頭的責任,他覺得自己可能要妥協了,這江山不奪也堅持不了多少年了,索xing再等一等,等鎮安王也好,烏思王也好,他們出兵了,他再借勤王的名義正大光明攻入北京……總之,別傷了她的心。
他無可奈何,怪道人家說了,老婆的枕頭風賽過千軍萬馬,今天算是領教了。他已經沒了壯志,只想溺在溫柔鄉里。手指撥動,她的身體仿佛上古名琴,錚然嗡鳴。這公主是蜜糖熬成的人,叫他怎麼抗拒?
他輕齧她的耳垂,「我不會背棄你。如果有這一天……讓我永失所愛,死無葬身之地。」
誓言不能輕許,但他下定了決心,所以一點都不感到恐懼。
☆、第48章 燕約鶯期
好像要發生一些事了,qíng到濃時,都是水到渠成。她只是有些緊張,他的手在她身上遊走,癢梭梭的,但捨不得叫他停下。剛開始的生疏,到現在逐漸演變,親密好似一人,這就是夫妻吧!她全身心地依賴他,當初大婚前皇帝的囑託言猶在耳,她也考量過了,如果他當真有反心,但願她能憑一己之力挽回他,這是對二哥哥最好的jiāo代,也是對自己最好的jiāo代。
公主和駙馬,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夏有涼風冬有雪,等到chūn暖花開的時候有個孩子,她的一輩子就圓滿了。不枉她年年在海棠樹下流連,等到一個好丈夫,有qíng有義,也顧念她。
她雙手捧住他的臉,大袖落到肘彎,細細的臂膀,有些伶仃的模樣。他的眉心有極淡的懸針,是憂慮過甚了。她的手指在上面撫了又撫,想把它抻開、熨平。視線在他臉上巡視,最後一笑,「你真好看。」
得她一句誇獎,賽過攻下一座城池。他羞赧而滿足,說謝謝,「你也好看。」
這樣纏綿,心思千迴百轉,道也道不盡。
他負載著她,跳舞一樣,旋轉到窗前。窗台不高,齊腰罷了,他托起她,輕輕往上一送,讓她坐在一片繁複的雕花上。她就那樣低著頭,淺笑望著他,長長的頭髮,在午後的薰風里飛揚,兩手按在他肩頭,矮下了身腰,把臉頰貼在他的脖子上。那流淌著熱血的經脈,在她耳邊突突跳得歡暢。
她玩xing又起,親了親他的脖子,「吻頸之jiāo。」
他的手扣著她的腰,拇指在她肋上揉搓,逐漸升高……
「胸遞之誼。」
她紅了臉,罵他沒正形兒,可是這種時候,還要正形兒做什麼呢。
她腳尖的軟鞋勾不住了,啪地一聲落在地上。他順流而下,把那纖纖玉足捏在了手心裡。
屋子裡溫度不斷升高,這午後簡直熱得好似酷暑。他的圓領袍穿不下去了,抬手解鈕子,才解了一顆,聽見門外有人通傳,說太妃禮佛回府了。
兩個人俱一震,霎時從渾渾噩噩的濃qíng里掙出來,對看一眼,衣衫不整,都覺得甚為尷尬。銅環和小酉進來為她更衣,她光腳蹭著青磚,悄悄把鞋穿了回去,轉頭對他道:「你先過銀安殿,我還要梳妝,等收拾齊全了再過去。」
他笑了笑,「額涅不是那麼拘禮的人,你也不必盛裝。居家過日子,隨意些的好。」一面說,一面退出了隆恩樓。
過跨院,瀾舟在垂花門上候著,見了他忙迎上來,雙手奉上一封書信,「五叔把京城周圍的兵力都摸清了,這回談謹出征,從西山抽調了十萬兵馬,五軍、三千、神機三大營各六萬,京軍仍有四十八衛,及皇帝親軍十二衛,共八十萬人。」
八十萬人,何其壯哉!他把信看了一遍,慢慢疊好,重新塞回信封里。
「大鄴兵力,少說有兩百萬,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除非從根兒上爛起,否則別說我這輩,就是你這輩也等不著那天。」
瀾舟笑道:「好在離爛也不遠了,北邊拖欠著戍邊將士的軍餉,已經兩三年了。糧糙短缺,官兵們只好上老百姓那頭征糧,弄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兩百萬人馬,實際能用的半數不到,咱們一動,連路有人響應,攻入北京指日可待。」
這孩子,小小的年紀,野心卻不小。他垂眼看他,「一旦動手,就是巨輪推進,再也停不下來了,若沒有十成的把握,不能輕舉妄動。我問你,咱們有多少人馬?」
瀾舟道:「南苑各處相加,大約有二十萬。」
「就算朝廷能用兵力在一百萬,一百萬和二十萬,天差地隔,一個閃失就會功虧一簣。」他在他肩上拍了拍,「兒子,深謀遠慮,才是治世之道。圖謀天下不可冒進,還需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