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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余棲遐打掃一下嗓子,指了指剛才長公主「發病」的部位,「這是男女親密時留下的痕跡,大抵是對方親出來的。你們因這種事請太醫,實在……殿下年輕不懂,你是她跟前的人,你也不懂,豈不是叫人瞧主子笑話!」說到最後自己也沒臉了,皺著眉道,「往後警醒著點兒吧,明兒拿粉蓋一蓋,別讓王府那些人瞧見,折損了主子威嚴。」

    銅環怔怔站了半天,終於弄明白那東西的來歷,又懊悔又羞臊,氣得在自己臉上拍了一下。

    回到暖閣里,長公主殿下已經坐在食案前用晚膳了,銅環再三看她頸上那片紫痕,先前聽她的話頭,竟不知道南苑王來過似的,那這個東西是怎麼來的?

    她忍了又忍,還是小聲問她,「殿下今兒真沒見過南苑王嗎?」

    她漱完口才嗯了聲,「我早早兒就睡下了,的確沒見著他。要是我醒著,非得和他好好理論不可,這個沒王法的,駙馬尚主要遵的規矩他一點兒都不在眼裡,真真天高皇帝遠,他是打算占山為王了。」

    銅環猶豫了下,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畢竟人家夫妻間的事,她就算再心腹,也不能過多gān涉。長公主現在的執拗,不過是孩子氣的堅持,等再過上一段時間,經不得他軟磨硬泡,終歸還是會妥協的,自己何必空做那惡人!

    婉婉自己呢,嘴上不說,心裡也有點發虛。她做的那場好夢,恰巧是南苑王進來的當口,不知自己有沒有露出什麼破綻,被他窺出一二來。她對廠臣的感qíng是不可說,跟前除了銅環誰也不知道。萬一這個秘密泄露了,她往後只怕沒臉見人了。

    不過她還是略存了僥倖心理,夢裡的事,她不說,別人怎麼能知道!這麼一想心安理得起來,第二天一早瀾舟來請安,站在邊上捧食盒,伺候巾櫛,她笑著邀他同坐。用罷了早點沒多會兒,外面門上傳話進來,說庶福晉們來給她磕頭了,她站起身,攜瀾舟一道出去,他半路上總看她的臉色,細聲問:「額涅,您怎麼瞧府里的庶福晉?討厭我母親嗎?討厭瀾亭的母親嗎?」

    這麼點兒大的孩子,也知道名分和女人間的戰爭了。她低頭笑了笑,「我不討厭她們,她們來得早,我來得晚,為什麼要討厭她們?況且她們生了阿哥,又都是有位分的,瞧著你和二爺的面子,我也不能容不下她們。再說了,本來就分府而居,平常不大照面。遇著事兒了,聚到一塊兒客氣氣的,就成了。」

    瀾舟悄悄舒了口氣,對於這位嫡母,從一開始的排斥提防,到後來的敬畏愛戴,看法發生了變化,因此不希望她和自己的生母為敵。站在阿瑪的立場上,有了這位長公主,家裡的側室都能廢除,之所以暫時沒有打發出去,有一部分原因是礙於他和瀾亭,更大一部分是因為長公主沒有發話。自己人小力孤,唯一能期盼的是長公主有雅量,不要bī得他用手段才保住他生母的地位。畢竟他很喜歡這位嫡母,能找到一個談得來,相處融洽的長輩,是件不容易的事。

    婉婉進銀安殿時,三位庶福晉已經候著了。她沒來,她們也不敢造次,只是捏著帕子站在一旁,等她坐定了,她們才襝衽跪下,恭恭敬敬磕三個頭,口稱:「請長公主殿下萬福金安。」

    婉婉受過了禮,離座下來虛扶她們一把,「不必拘著,坐下說話吧。」

    瀾舟一一給她們打千兒,塔喇氏看見兒子,連眼睛裡都含著笑,在圈椅里微欠了身道:「大阿哥調皮,原說留在跟前,我怕他不成器,給殿下添麻煩。如今瞧他,十來天沒見,像是又jīng進不少,全賴殿下的教導。殿下獨個兒住在公主府,咱們要伺候,也夠不著手。我琢磨來琢磨去,他在您身邊叨擾著,就是跑個腿也好。殿下別抬舉他,有什麼只管吩咐他,他要是不聽話,求殿下狠狠教訓,就是賞奴婢臉了。」

    她一句一句謙恭卑微,婉婉聽了不過一笑,「你客套了,大阿哥懂分寸,知進退,你養了個好兒子。先頭他在病中,我不放心才留下他的,如今他已然大安了,瞧他的意思,要是想回王府去,我也不虛留。到底哥們兒要在一處,課業和騎she落了哪頭都不成。王府里內外諳達都是現成的,在我這兒還得來回奔波,反把他累著了。」

    塔喇氏諾諾稱是,倒是瀾舟拱了拱手,「兒子在額涅身邊盡孝,是兒子的福澤。本來也是兩頭跑,住在哪裡都一樣。兒子要回去,留額涅一個人在公主府,叫人怎麼放心?倘或額涅也移駕藩王府,那就兩全其美了,這是兒子的想法,還請額涅裁度。」

    婉婉不好回答,葫蘆提兒拿話搪塞過去了。

    邊上聽了半天客套話的周氏見她們涼下來,終於cha上了嘴,「咱們今兒來,一則為給殿下請安,二則來接殿下過府。明兒王爺千秋,太妃千叮嚀萬囑咐的,從前沒有福晉,爺是囫圇過,今年咱們有了正經主子,好歹請殿下回去主持。您別怕,絕沒有瑣碎事兒麻煩您,該辦的奴婢們都料理妥當了,殿下就喜喜興興兒的,和王爺並肩坐著,受底下人拜賀就成。」

    婉婉倒很喜歡周氏說話的慡快勁兒,寥寥幾句,把緣由都道明了,不奉承不謙卑,恰到好處。明天是正日子,今天她也準備好了要上王府去的,只是因為上回半夜鬧得不歡而散,再回去總有些難堪。原本打算推辭一番,或者等明天再過去,剛想張嘴,余棲遐進來回稟,說王爺已經打發鑾儀在門上恭候了。既然繞不開,只得讓銅環準備起來,自己架著余棲遐的胳膊上了圭路。

    長公主府的大門宮照親王府規制建成,共五間,三門開放兩門關閉,俗稱三明兩暗。饒是如此,那寬敞的面闊也足以叫她看清門外的景象了。長公主要麼不動,動起來就得大張旗鼓,一架玉輦停在正門外,前後執拂塵、挑金爐、抱金瓶的,一個都不少。她邁出去,見宇文良時立於階下,臉上半點笑容也沒有,只是揖手向她行禮。婉婉本來還想給他祝個壽,沒想到他一副債主臨門的模樣,頓時就不大高興了。寒著眉眼上輦,也不等他發號,自己拿象牙扇骨敲敲車門,鑾儀得了令,直接便往前推進起來了。

    她蹙眉坐著,本來心qíng不錯,一瞬跌到谷底,越想越著惱,自己究竟哪裡對不住他了,他要擺這副臉子?也是自己沒出息,為什麼要管他高興不高興,倒弄得自己很關心他似的。

    她扭了扭身,重新四平八穩坐好,窗外chūn光明媚,從小小的雕花窗里照進來,她靠過去一些,宜人的氣候,把心上的yīn霾也驅散了。默默安坐一陣,挑起帘子往前看,宇文良時策馬走在前面,馬上的背影看上去挺拔俊朗,也有種生人勿近的味道。

    ☆、第38章 緩引chūn酌

    藩王府建在朱雀街,毗鄰應天府衙門,和承恩寺靠得很近。當然距離大紗帽巷是有一程路的,從南到北,輦車走了有三刻鐘,抵達王府時,已經將近午時了。

    婉婉下輦,原本還以為他會來接應,不曾想並沒有。庶福晉們上前攙扶,小心翼翼十分周到體貼,畢竟她掛著王妃的名號,那些人在她手底下討生活,夾緊尾巴是最要緊的。她不大痛快,因此臉色不佳,所有人都惶惶的,不知哪裡觸怒了她。她也自省了,不能這麼由著xing子。再說和他慪氣,真是拿他當回事了。

    她提起裙裾上台階,太妃為示隆重,早就在殿裡等著了。聽見門上有擊節聲傳來,忙領著眾僕婦出門相迎,大老遠的就伸出了手,笑道:「我盼了半晌,可算來了。」轉頭打發婢女,「叫侍膳的預備起來,等殿下歇了腳力就排膳。」

    婉婉對她屈膝納了個福,「這陣子不得上府里給額涅請安,請額涅恕我禮不周全。」

    「哪裡的話!」太妃攜她上台階,在她手上拍了拍道,「裡頭的緣故我也知道,怨不得你惱。良時呢,是愛妻心切,或有不到的地方,你多擔待。爺們兒有時候就和孩子似的,哪管你高興不高興。咱們娘們兒說開了,額涅開解你幾句,心放得大些,就都不是事兒了。」

    婉婉還是紅了臉,鬧得滿城風雨,都怪自己太衝動,要是那天單把他轟出去,大概就天下太平了。

    她也不好怎麼回她的話,畢竟左右人都在,只是低頭應了聲,「我不懂事,叫額涅跟著cao心,真罪過。」

    太妃只是笑,拉她在南窗下落座,打發庶福晉們去張羅午膳,才和她低低道:「我也做過姑娘,你的心思我知道。男人家,泥豬癩狗似的,又不相熟,憑什麼叫他們近身。究竟是夫妻,又不是他們的奴才,全由著他們的xing子來。」說著一頓,朝外面看了眼,見兒子在廊上徘徊,轉而又道,「可我還是得勸你一句,他唐突是他不解人意兒,你罵他打他都猶可,千萬不能記恨他。你瞧瞧他,十八般武藝都用上了,現在是無計可施了,苦巴兒的,你見了不心疼嗎?話都有說回來的時候,要不是對你太上心,斷不會這麼莽撞的。他打小實誠,太王爺在時叫他們兄弟辦差,別人都知道討巧,就他丁是丁卯是卯,暗虧吃了不老少。那會兒我就覺得世子八成輪不上他了,可他阿瑪那麼喜歡他,說他是宇文家的麒麟兒……這些年我是疏懶了,打太王爺過世,我心都涼了,也不管外頭的事,可你們小夫妻要是合不到一處,叫我這個做額涅的怎麼樣呢。」

    她說著竟要哭似的,做母親的,總是不遺餘力給兒子打圓場,尤其媳婦身份特殊,解不開這個結,也許一輩子就這麼下去了。這位長公主其實是很好的姑娘,就沖她對誰都不拿架子,中間有個說得上話的人斡旋,這段婚姻還是大有指望的。所以太妃也豁出去了,拿眼淚辦事,至少能讓她態度有所緩和。

    她抹了一把淚,嘆著氣道:「其實你下降,我心裡也打鼓,怕你過不了咱們這兒的日子,又怕他底下有了兒子,你心裡不自在。好孩子,我同你說,他們宇文家就是這麼古怪,養兒子就像養牛羊似的,有了後就算有了底子,才能叫你襲老輩兒的爵。他前頭是不願意的,幾個通房塞進屋裡就給攆出來,前前後後折騰了大半年。後來太王爺發了話,說他不成就,往後不認他這個兒子,他沒轍了,才把人收了房。我原先是不明白,年輕爺們兒,饞嘴貓似的,哪個見了漂亮姑娘不動心思。我還當他有病,好男風呢……後來才知道,人家心裡有了人,惦記那麼多年,夠不著撂不下,怪難為他的。」

    婉婉更加進退不是了,那個心上人說的就是她,女孩子面嫩,臉紅得幾乎滴出血來,磕磕巴巴說:「不該叫額涅cao心的……我們之間的事兒……」

    太妃見她也不是全無反應,暗暗鬆了口氣,和身邊的塔嬤嬤對視一眼,示意她把門外的人叫進來。

    婉婉低著頭,看一雙皂靴到了跟前,略頓片刻,艱澀問:「額涅這就要排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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