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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太妃掖著兩手凝眉看他,「你究竟哪裡惹惱了她,這大半夜的興師動眾回長公主府……」說著好像轉過彎來了,「可是你唐突了?冒犯她了?」
那張雪白的臉漸漸紅起來,他這麼大的年紀了,還要母親cao心這種事兒,覺得丟盡了臉,也喪盡了尊嚴。
太妃歪著脖子打量他,「兒子,你今年二十四了,也該曉事兒了。牛不喝水qiáng按頭,這種買賣有幾樁能成事的?不是額涅說你,擎小兒你阿瑪cao練你們,半夜裡睡昏了頭,上房一敲鑼,哥兒幾個里,就數你跑得最快,因為你時刻清醒,知道自己該gān什麼。現在大了,成人了,竟越活越回去了……她是姑娘家,路遠迢迢到這裡,還沒鬧明白你長了幾個鼻子幾個眼呢,你就想沾身,你說她心裡什麼想頭?這一點上,你是不及你阿瑪,當初我嫁到南苑,兩年後才懷的你,你阿瑪就不鬧心嗎,也沒見他像你似的。」說著嗓門矮下去,嘀嘀咕咕道,「兒子都那麼大了,再過三五年的也要往房裡填人了,當爹的還像個愣頭青,我都替你寒磣。眼下怎麼辦?事兒jiāo代了,你還有臉子上她那兒見她去嗎?這麼僵著是法兒?你到底是要個駙馬爺的名頭啊,還是缺個媳婦兒踏實過日子?」
他簡直被數落得無地自容,「我這會兒一腦門子官司,您就別往我傷口上撒鹽了。我知道自己失算,悔得腸子都青了,您光顧著埋怨我,頂什麼用!」
頂什麼用?自然是先出夠了氣再想轍。男人吶,到底不如女人揪細,要不怎麼好些酒後愛亂xing呢!女人不一樣,女人心思細膩,不是什麼人都好相與的。別以為嫁了你,你就是她男人,能大馬金刀想gān嘛就gān嘛。夫妻間也得講究個你qíng我願,霸王硬上弓,對付良家婦女還成,對付帝王家的金枝玉葉,那就差遠了。
母子倆各占了一處坐著,事態嚴峻,如臨大敵。
塔喇氏和陳氏也相繼來了,見堂上氣氛沉重,誰也沒敢說話。
半晌太妃嘆了口氣,「這麼著吧,明兒讓瀾舟和瀾亭早早兒起來,上那頭伺候著去。要是能成,讓他們先扎了根,你就沾沾兒子的光吧,一點一點兒靠上去為宜。」言罷看瀾舟,「到你顯身手的時候啦,阿奶瞧你會抖機靈,你額涅那裡,jiāo給你和你兄弟。千萬哄好了她,叫她不趕你們走,旁的以後再說,明白了?」
瀾舟眨著大眼睛垂袖道是,「聽阿奶的指派。」
太妃略感安慰,至少還有一個能靠得住。長公主雖氣大發了,但對孩子也許還存一點慈愛之心,打發孩子去,比他老子管用。瀾舟聰明,懂得隨機應變,瀾亭呢,得囑咐他不許瞎胡鬧。這個土匪托生的,睜眼就不消停,宇文家爺們兒個個斯文有禮,結果出了他這個反叛,幾乎沒有一天不挨揍的。
「亭哥兒呢?」太妃找了一圈,沒找見他,再一看女人堆兒里,連周氏也缺席,不由大搖其頭,「造孽的,娘兒倆一個臭德行,天塌了也不和他們相gān。吃爹的飯,睡娘的覺,眼皮子少沾一會子就死了。」
還是瀾舟上前來揖手,「亭哥兒還小,天暖和了愛犯困,阿奶別怪他。等明兒我叫上他,我們哥兒倆一道去,孫兒自有法子留下,請阿奶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打賞,破費了,鞠躬~
☆、第34章 重鎖隋堤
這一夜動dàng,人在混亂里度過,婉婉回到長公主府的時候,已經過了夜半子時了。跟前人忙著鋪chuáng熏褥子,安置她躺下,她仰在那張大大的拔步chuáng上,輾轉反側總難入眠。之前經歷的一切像車輪似的,在她眼前來回滾動,驚惶過後慢慢平靜下來,直到天色微亮,才將就合了一會兒眼。
雨聲淅瀝,徹夜不息,仿佛又回到大哥哥駕崩前的那個月,天是灰的,看不見日光,也看不見希望。她臥在那裡,隔一刻鐘便會醒一醒,已經沒有太后可以侍奉了,這公主府里數她最大,如果起不來,也不必bī迫自己,可以在被褥里療傷,或許能好得快一些。
長公主府建在大紗帽巷,隔著一條成賢街就是珍珠湖。婉婉從來沒有這樣接近過市井,閉著眼睛能聽見外面行人的說話聲,還有騾馬轡頭上鈴鐺發出的脆響。
一個悠長的嗓音伴著竹板的打擊聲遠遠飄來,「賣酒釀----桂花酒釀唻……」很鮮明的吳語,即便是出自男人之口,也有綿軟的味道。
婉婉知道酒釀,就是甜酒,宮裡后妃們有個偏方,煮熟後往裡頭打個jī蛋,據說有豐rǔ的妙用。她在音樓那裡嘗過,很清甜可口,尤其那種味道,和酒完全不一樣。可惜她酒量太差,喝了一小盅,回去睡了大半天,真正是滴酒也不沾。
叫賣聲飄進耳朵里,幾乎立竿見影地聞見了,連枕頭上都瀰漫著那種甜絲絲的味道。
她的人生,不圓滿的地方有很多,但是憑藉出降走到這麼遠的地方,在這裡住下來,這點倒是可喜的。她靜靜聽著外面人來人往,甚至連雨點砸在油布上的動靜都分辨得清。忖著是不是雨又下大了?原來是有人撐傘前來,到了廊廡底下。
「起來沒有?」是二門上秦嬤嬤的聲音。
小酉說沒有,「昨兒鬧到四更,才合眼就天亮了,叫她多睡會子。」
「這可怎麼辦……外頭出事兒了,還得殿下親自瞧瞧才好。」
小酉哼笑一聲,「又是南苑王府的么蛾子?別打量人是傻子,昨兒鬧得一天星斗,今兒八成使心眼兒往上靠來著,嬤嬤還信那個!」
秦嬤嬤說不是,「兩位小爺來給殿下請安,走到珍珠橋上二爺驚了馬,給顛到河裡去了。大爺為了救他下水撈人,哥兒倆弄得水jī似的……這氣候,淋了雨還作病呢,落進水裡還了得?所幸都沒事兒,就是凍得掰不開牙關了,進來的時候不成樣子,瞧著可憐見兒的。依我說,不論怎麼是來給殿下請安的,倘或出了岔子,那頭也不好jiāo代……」
小酉愣了一下,依舊一口咬定了,「天底下倒真有那麼巧的事兒,我看是有高人指點吧。」
秦嬤嬤絕不認同,「大人使個苦ròu計還有一說,那是七八歲的孩子,鬧得不好小命都沒了,誰能這麼教他們!你這人,刀子嘴秤砣心,往後要是有造化嫁女婿生孩子,我瞧你還這麼說!」
她們那裡還在鬥嘴,婉婉已經披了衣裳出來了。
「這會兒人在哪兒?要不要緊?」
秦嬤嬤說:「余承奉安排他們歇在前頭廂房裡,差了醫官診脈,好不好的奴婢不知道,先上這裡報信兒來了。」
她沒聽完,匆匆就往前邊去了。自己和宇文良時鬧得再不愉快,和孩子不相gān。孩子是來盡孝的,真有個好歹,她心裡過不去。
廂房門外侯了好些人,有長公主府的,也有隨侍的戈什哈①。見她來了忙讓開一條道兒,紛紛向她行禮,她也顧不得,進了房裡便問qíng況。余棲遐垂袖道:「殿下放心,兩位小爺受了驚,嗆了幾口水,身子暫且沒有大礙。不過還得瞧著,下半晌要是不發熱,就沒什麼要緊的了。」
她鬆了口氣,上前摸摸兩個孩子的頭,溫聲問他們:「身上沒什麼疼的罷?要是哪裡不舒坦,一定和大夫說。」
瀾亭搖頭說沒有,「謝額涅垂詢。」
瀾舟掙紮起來,跪在chuáng上向她行禮,「兒子們是來給額涅請安的,沒想到出了這事故,反叫額涅為兒子們cao心,兒子們罪該萬死。」
他小大人模樣,婉婉瞧了又是愛又是憐,「話不是這麼說的,你們眼裡有我,才冒著雨來瞧我。路上不好走,出了亂子,我怎麼和太妃jiāo代呢!好在都平安,往後可小心著點兒,風雨大就不必過來了,我知道你們的孝心就成。」
瀾舟卻很執拗,「阿瑪自小教我們要守孝道,長輩跟前晨昏定省,一天都不能落下。額涅心疼兒子們,是兒子們的造化,可兒子們要是仗著額涅的疼愛不知好歹起來,那就是兒子們該死了。」
瀾亭一看哥哥,忙有樣學樣,跪在chuáng上說「兒子們該死」。婉婉不由失笑,這麼點大孩子,給教得滿身規矩,真是不容易。忙安撫他們:「好了好了,先不說那些個,躺下吧,焐熱了身子再計較。今兒學裡就不去了,還得打發人回稟一聲,給太妃報個平安。」
瀾舟往門前看,他貼身的小廝立刻咧嘴哭開了,「奴才去,爺好好養著吧。只是老太妃知qíng兒,怕是要急壞了。爺打小有哮喘,上回老和尚給的海上方兒吃好了,叫三年不許受寒。這會子可好,兩年的cao勞,全打了水漂了,後頭不知道怎麼樣呢。」
婉婉愕然,轉頭問瀾舟,「你身子不好嗎?怎麼還有哮喘?」
他笑了笑,「額涅別聽他說風就是雨,喘症是有的,擎小那會兒嚴重,一到變天就發作,後來慢慢的也就養得差不多了……」一面說,一面瞪那小廝,「長保,你再多嘴,看爺不揍你!」
長保揉著鼻子喏喏道是,往外退了兩步又道:「橫豎不能再受寒了,沒的寒氣進了肺,一輩子可就完了,記著老太太的話吧。」
婉婉聽著,這下可難辦了,好好的孩子,竟有這麼個病根兒。忙叫醫官再看,醫官的意思是不發作,暫且瞧不出來,得等他喘開了,才好對症下藥。
她站在那裡蹙眉,擺擺手,把人都遣散了。婢女端了瓷凳來,她坐在chuáng前問他們:「來時怎麼不坐轎?天兒這麼壞還騎馬,就是穿著油稠衣也不成啊。」
瀾亭一笑,露出缺了門牙的牙chuáng來,「咱們哥們兒是男子漢,女人才坐轎呢!」
瀾舟嫌他無禮,直給他使眼色,他看見了便不說話了,就勢一滾,滾到chuáng內側去了。
還是瀾舟口才好,「今兒不知怎麼的,到橋上那陣風特別大。亭哥兒迷了眼,本來弓馬也不好,韁沒控住,那五花馬失了前蹄,就把他撂下去了。兒子一看qíng勢緊急,來不及細想就跟著跳了,所以兩個人都弄得一團糟,在額涅跟前現眼,請額涅責罰。」
她當然不會知道,瀾亭馬失前蹄是他she了馬腳,他們倆自小就識水xing,一猛子紮下去,河chuáng上的蚌和螺螄隨便就能揀一籃。只不過這個月令掉進水裡,冷是冷了點兒,但要是沒這個前提,想留在長公主府就難了。至於那個哮喘,全是長保瞎掰,他的身體是出了名的好,生下來到現在就沒得過病。別說早chūn鳧水了,就是大冬天下河,也沒什麼了不得。
他很應景地咳了兩聲,背後的瀾亭也跟著啃啃咳嗽,婉婉慌了,回頭打發人:「趕緊給兩位爺熬薑湯來驅寒。」一面安頓他們睡下,「好孩子,真難為你們。我先頭不知道,嬤嬤來回我,才聽說你們落水了,真嚇著我了。你們這麼乖巧,我怎麼能責罰你們呢,只管歇著吧,今兒就別回去了,免得路上奔波,身子受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