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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那是萬萬不行的,好歹是龍種,哪能說不要就不要。再者盼都來不及,斷沒有打掉的道理。

    音閣轉而求婉婉,當然並不是當真需要她幫助,不過讓她更清楚南苑王的處境罷了。

    「殿下,您是孩子的親姑姑,您不能撒手不管。」她抓著她的袖子,慢慢跪了下來,「莫說龍種不敢隨意處置,就算有個閃失,帳只怕都要算到我們王爺頭上。這件事到底錯都在我,是我不守婦道坑害了王爺,我現在後悔已然來不及了,求您救救我,也救救我們王爺吧!」

    婉婉被她弄得兩難,抽回手說:「出了事來求我,早gān什麼去了,我不管你們這些。要說姑姑,我可不敢應承,皇上子嗣不單薄,是去是留全在你,就算鬧到太后那裡,也是這個說頭。你來求咱們,咱們都幫不上忙,到底還是皇上的話最管用,你找皇上合計去吧。」

    音閣站起來,噙著兩眼的淚,耽擱了一陣子,委委屈屈蹲身走了。婉婉倚著肘墊子搖頭,「我聽說步太傅學問高,家教也好,音閣自小不讀《女訓》、《女則》嗎?留在京里原就不對,要是跟著回了南苑,就什麼事兒也沒了。」

    音樓的意思是,她今兒進宮不為別的,只為賣乖。因著冬至快到了,宮裡過節要吃狗ròu鍋子,怕把音樓養的肥狗也宰了,她自告奮勇把狗帶出去,那時候倒不見她有多難過。

    可是世上的事,就是那麼湊巧,婉婉回毓德宮後,不久便聽說了音閣因狗的緣故衝撞了張皇后。皇后早就看不慣她狐媚子惑人的做派,下令底下人掄圓胳膊抽了她兩個嘴巴。這一下不得了,她披頭散髮鬧到了皇帝那裡,皇帝也因正是qíng熱的時候,又兼顧她肚子裡的孩子,勃然大怒後廢了皇后,把張娘娘打入了冷宮。

    露水姻緣,這樣看重,大約是動了真感qíng的吧。婉婉對這個哥哥的荒唐舉動,已經到了無法理解的地步,為了別人的妾把皇后都廢了,皇后和他少年夫妻,十來歲時就在一起,結果因為這點不合,說黜就黜了,毫無半點轉圜的餘地,接下來南苑王又當如何呢?

    寒冬愈盛了,天氣變得很不好,烏雲壓住了紫禁城,隨時可能會有一場大雪。屋子裡暖和,玻璃上凝結了一層霧氣,她拿一根手指頭打圈,擦出了元宵大的世界。

    銅環說:「暫且還能矇混,過不了幾天就是冬至了,南苑王來了,面對這個qíng形可怎麼料理……」

    婉婉不說話,支起手肘托腮,蹙眉閉上了眼睛。

    ☆、第19章 華燈礙月

    誰闖的禍,誰去善後,她是局外人,不打算攙和。不過對那天潭柘寺貿然答應了南苑王還存一點愧疚,是自己沒經腦子,又同qíng他過甚,把自己弄成了出爾反爾的小人。還好深宮鎖閉,再也不用相見,就算人家背後把她罵得一無是處,大不了耳根子發燙罷了,可以當作沒聽見。

    她去太后那裡晨昏定省,就看見太后對著滿屋子的嬪妃們興嘆:「這下可好,群龍無首了。你們主子也是的,宮裡不跟朝堂上一樣嘛,一個蘿蔔一個坑,廢了一個總得填進去一個。現如今中宮之位懸空,宮裡的大事小qíng怎麼料理?這麼些人里,好歹挑一個出來,再不濟,朝中的官員們府上有合適的,冊封一個也不礙的。」說著低下嗓子去,有些哀其不爭地嘀咕,「整日間和端妃那姊妹攪合在一起,叫外頭人怎麼說?那女人是有人家的,皇上鬧的這齣,連孩子都懷上了,回頭南苑王跟前怎麼處置?依我說,越xing兒不要這孩子倒好,名不正言不順的,生出來也亂了體統。」

    底下的嬪妃們有了張皇后的前車之鑑,一個個都不敢言聲兒。太后的視線從她們頭頂上划過,十分失望地搖頭,男人不成就,女人又跟鋸嘴葫蘆似的,好容易有個位分高敢出頭的,最後也被薅下來了,皇帝這份懲治女人的手段,大概是他從政以來最雷厲風行的一次了。

    皇太后因為先帝去了,正經兒媳婦又死在了喈鳳宮裡,其實對一切都很有些疏懶。那麼一大幫子皇孫們,沒有一個和她親的,說到底這個皇帝是好是歹,她也不放在心上。不過問一問還是應該的,沒的當著皇太后,比駕鶴了的孝宗皇帝還要高枕無憂。視線在人堆里巡視,忽然發現了躲在角落裡的端妃,咳嗽一聲提高了嗓門問:「你和她打聽過沒有?究竟這事怎麼個處置法兒?」

    音樓滿臉無辜,「回太后的話,我們姊妹原本就不親厚,到底怎麼料理,她沒和我說起過。」

    「那萬歲爺呢?也沒什麼jiāo代?」

    音樓依舊搖頭,「萬歲爺鮮少上我那兒去,更別提和我說這麼沒臉的事兒了。」

    太后對她的一問三不知感到憤懣,「這兩個人都和你有極深的關係,你上我這兒矇事兒來了?」

    婉婉一看不對勁,忙站起來勸慰太后,「她有她的難處,母后千萬別怪罪她。您瞧瞧,一個是姊妹,一個又是主子,她夾在中間也為難。早前她得了這個消息,問皇上的意思,皇上沒有鬆口說不要,她心裡也發急,願意讓出名分,安置庶福晉。誰知皇上那頭又不答應,反把她責怪了一通,您要是再怨她,她可不冤枉嗎。」

    她輕聲細語安撫,皇太后才慢慢平息了怒氣,只是依舊不悅,寒聲道:「冬至就在眼前了,我看你那哥哥怎麼和人家jiāo代。別打量自己是皇帝,什麼事兒都gān得出來,回頭惹惱了那些藩王,未必有好果子吃。」

    婉婉也是無可奈何,料想皇帝那裡必然有一番道理,自己反正是打定主意事不關己了。

    記憶里的冬季,一直和冰雪相伴,前幾天還沒化完的殘雪再次被覆蓋了,牆頭的琉璃瓦上倒掛著冰棱,西北風卷過,凍得九齒釘耙似的。

    外面冰天雪地,毓德宮裡倒很暖和,門上掛著厚厚的氈子,屋裡火炕也燒起來了,南方進貢來的果子放在案上,打起膛簾就有一股撲鼻的果香。

    婉婉不能出門的日子,基本全花在擺弄樂器和寫字作畫上,偶爾也做女紅,跟著嬤嬤繡荷包,繡一個小荷才露尖尖角,拿花繃繃住了,一針一線地完善。

    這天靠在南窗下,正引線穿針的時候,見風雪裡有個身影徉徉繞過了琉璃影壁。因頂著風雪,傘面遮住了他的眉眼,只見胸前升龍鱗鬣奮張,明huáng的曳撒隨腳步開闔,不急不慢,到了廊廡底下。

    婉婉有些詫異,不知皇帝怎麼會突然造訪,也沒來得及細思量,宮女打簾通傳時,她已經整好儀容迎到門上了。

    皇帝進來便見她肅在一旁,仿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似的,頓時一陣晃神。半晌才哦了聲,上前虛扶一把道:「路過毓德宮,順便進來看看。這陣子忙什麼呢?」

    婉婉把皇帝迎到寶座上,自己端了茶盞獻茶,一面道:「天太冷了,什麼也gān不成,正好得了兩個新花樣兒,我給哥哥繡個荷包。」

    皇帝愣了一下,「給朕繡的?」拿起花繃看了一眼,「繡個荷花?」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君子高潔,荷花正相配。我為了描樣子,連凍瘡都凍出來了,哥哥瞧。」

    她伸出一隻右手,玉指纖纖,蔥白一樣。小指的一截上果然有個紅點,綠豆大小,隱隱藏在皮下,據她說癢得很,連雀腦都治不好。

    皇帝失笑,「你都多大的人了,還用治小兒的法子對付,當然不成。底下奴才們也是,屋裡不夠暖和嗎,怎麼叫主子凍出這東西來!」轉頭喚崇茂,「把高麗人調的那個膏子拿來給殿下,另多添兩個薰籠來,把圍屏後面也點上。」

    慕容家的女兒,生來尊貴非凡,皇帝沒有繼位那陣,一門心思在家生兒子,以至於現在想要個公主都沒有。自孝宗皇帝起三輩就婉婉一個,所以對這個妹妹分外偏疼些。婉婉的脾氣秉xing很好,她心底無私,隨遇而安,對外部的要求,甚至還不如尋常閨閣里嬌養的小姐。皇帝看著她愁眉苦臉揉那凍瘡的樣子,實在說不出的心疼。

    可是他這荒唐的哥哥,今天卻要打她的主意了……

    他舔了舔唇,感到為難。打量她一眼,壓手說:「你也坐下吧,自己哥哥跟前,不用拘那些禮。」

    婉婉察覺他有異樣,心裡只是忐忑,在下首落座,覷著他問:「哥哥今兒來找我,是有話說嗎?」

    皇帝咽了口唾沫,慢慢搖頭,又點了點頭。

    她微笑,「這是怎麼個意思?究竟是有還是沒有?」

    皇帝不敢抬眼,盯著自己膝頭的織金組繡道:「朕還記得爹爹當年駕崩前夕,傳朕和大哥哥入養心殿說話,世事皆可拋,唯獨放心不下你,要我們兄弟好好照應你。一晃八年過去了,你如今十五歲了,咱們鮮卑人沒有及笄一說,換做漢人,你已經是大姑娘了。朕這段時候一直在想,不能耽擱了你,要替你好好找個人家,方對得起故去的爹爹和大哥哥……婉婉,你心裡有沒有喜歡的人,可以和哥哥說。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是至親無盡的骨ròu,這宮廷這麼大,也只有咱們才是心貼著心的。」

    婉婉隱隱升起不祥的預感來,照理說大哥哥上年也同她提起過,要她自己相看駙馬,那時候她竟一點不心慌,為什麼到了這位二哥哥這裡,她就感到不甚可靠了呢?

    她勉qiáng牽了牽嘴角,「您冒著雪特特兒的來,就是為了這個?雖說我年紀不小了,可還沒想過出降的事兒呢……」

    她話沒說完就被他截下了,「朕聽了個消息,中秋大宴那晚,趙家的混帳兒子對你無禮,是南苑王救了你,有這事兒沒有?」

    婉婉心頭一趔趄,原以為不會再被提起了,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皇帝並不等她的答覆,自己慢悠悠道:「真應了那句話了,緣分一到,擋也擋不住。要說人品才學,南苑王委實俱佳,倘或你有那個意思,朕就為你們賜婚,叫你們有qíng人終成眷屬。」

    婉婉吃了一驚,慌忙轉頭看銅環,侍立在一旁的銅環愣住了,大約也沒想到皇帝會忽然來這手。

    她沉下了臉,「皇上忘了祖訓,南苑宇文氏不得尚主。您要為我賜婚,不怕朝臣們有非議嗎?」

    皇帝顯然並不在乎那些言官,傲然道:「不破不立嘛,祖宗訓誡固然要遵從,但也該分個對錯輕重。宇文氏為什麼不得尚主?是因為先祖怕藩王獨大,禍害朝廷。如今各藩的兵力都由朝廷掌控,藩王不過是個空架子,有什麼可怵的?我朝有八位藩王,要論財力,獨一個南苑王最為qiáng盛,你要是下降了江南,錦衣玉食未必不如在京里。我這個做哥哥的,一心盼著你好,朝中的官員們我也掌過眼,不過爾爾,沒一個能和南苑王比肩。況且你們總算打過jiāo道,他的品貌你也知道,下降給他,不算rǔ沒了你。」

    他自說自話著,幾乎已經蓋棺定論,婉婉這才明白,自己是給填了窟窿了。他和人家的小妾不清不楚,如今還不起,就想拿她來充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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