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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婉婉遲疑了下,這話只能聽,也不好意思多問,晃了晃神就過去了。只不過心裡不免哀嘆,他大概還不知道後院失火了,放任他福晉這麼出入宮闈。
她和銅環也說起過,「要是有人提醒他一回,說不定就好了。步音閣借著姐妹qíng深留在京里,做下那樣的事來,怎麼對得住他。」
銅環說:「上回您數落過皇上,皇上要是就此不搭理她,她再使手段也沒有用。」
婉婉嘲訕地笑了笑,「我那個哥子的脾氣我知道,他什麼時候把別人的話放在心上過!說句糙話,」她一手掩住了口,「有賊心也有賊膽兒,如今是老子天下第一了,還有什麼忌憚!」
所以音閣和皇帝暗中來往的事兒,到底還是沒能避免,張皇后甚至為此向皇太后告過狀,嘀嘀咕咕抱怨著:「好好的皇帝,成了偷女人漢子,傳出去不是笑談嗎?三宮六院這麼多人,還不夠他受用,瞧上臣子的愛妾,這麼著老臉還顧不顧?」
皇后因為嫉恨,嘴上沒了遮攔。皇太后無計可施,畢竟皇帝不是她親生的,隔著肚皮隔層山,說話輕不得重不得,也十分為難。
貴妃拿胳膊捅婉婉,「殿下眼瞧著不管?」
這位貴妃不是好人,一向喜歡把人推在頭裡,自己躲在後邊站gān岸。婉婉把手臂收回來一點,冷聲道:「我是沒出嫁的姑娘,原本這種話聽都不該聽,貴妃竟讓我去管?到時候我說什麼好?說『貴妃讓我來勸皇上』?」
貴妃討了個沒趣,撇嘴靠在一旁,喝她的蓮子茶去了。
太后沉沉嘆了口氣,「這個南苑王也是的,怎麼連個女人都管不住。」
「誰知道人家什麼想頭,保不定是獻媚邀寵的手段。」
「誰拿臉面鬧著玩兒?人家好歹是藩王,又不常在京里。江南的美人兒多得是,那步家姐妹是仙女托生的不成?要想討好皇上,挑個絕色的huáng花大閨女送進宮多好,犯得上戴這個綠頭巾嗎!」
有人哼了一聲,「不是我在老佛爺跟前說嘴,爺們兒就是這模樣,自己的終不如人家的好。南苑王只怕是瞧准了這個,才叫自己的女人勾引皇上……」
婉婉實在聽不下去,起身從殿裡退了出來。
起風了,天越來越冷,慈寧宮裡的兩棵梧桐樹上葉子焦huáng,間或落下一兩片來,滿地打滾,飛得老遠。
銅環給她披上斗篷,切切叮囑她仔細著涼,她攏了攏領上飄帶長嘆:「那南苑王真是個極可憐的人,吃了這種啞巴虧,還叫人這麼猜忌。」
銅環道:「人家的事兒,您就別cao心了吧!上回您已經盡了力,皇上不聽您的勸,咱們也沒轍。奴婢有件事還沒回您呢,先前曹chūn盎傳話來,肖掌印把那個趙還止辦了。現如今當官沒有不貪的,上年他侵吞了司里的銀兩,事發之後他父親動用手段壓了下來,這回正好借這個由頭,把他們父子全開革了。趙老娘娘得了消息氣病了,過兩天潭柘寺進香也和太后告了假。阿彌陀佛,這回總算好了,要不這口氣憋在心裡,不知道要憋到多早晚呢!」
是個好消息,婉婉聽後微微露出笑意來,「你說,結jiāo個把惡人,倒不是沒有好處的。」
「您這話叫肖掌印聽見,非把他氣著不可。人家一心給您報仇,您反說他是惡人!」銅環言罷復一笑,「其實您這話也沒錯處,壞名聲在外,辦事沒那麼多顧忌。東廠本就不是好地方,那些番子拿起人來窮凶極惡,比錦衣衛還瘮人些兒。要靠言官把趙家罵垮,那得等到猴年馬月。還是肖掌印這樣的好,悄沒聲的辦了,誰也不知道內qíng。」
她嗯了聲,繞過影壁打算回毓德宮去。進了夾道恰好見肖鐸從月華門上邁出來,他看到她,上來給她請安,她含笑點頭,「那件事銅環已經告訴我了,廠臣辦得好,我得多謝你。」
肖鐸說不敢,「中秋那晚臣沒有照應好殿下,本就是臣的過失,現在也斷然不敢居功。趙還止的事暫且這麼處置,至於榮安皇后,殿下稍待些時日,臣必定給殿下一個說法。」
婉婉倒沒有那麼鑽牛角尖,事qíng過去了一陣子,已經不像當初那麼憤恨了,慢慢搖頭說:「趙老娘娘那兒,不追究也沒什麼,以後近而遠之就是了。我瞧她寡婦失業的,不忍心難為她。往後她要是再有什麼出格的地方,到那會兒計較不遲。」
也是,沒了腳的螃蟹,大概也成不了氣候了。肖鐸呵腰道是,她一頷首,和他錯身而過。甬道筆直,兩邊的宮牆那麼高,年輕的公主走在其中,總給人一種脆弱的感覺。他心裡也有些愧疚,衝口叫了她一聲,「殿下……這程子還好吧?」
婉婉一臉莫名,「好得很啊,廠臣怎麼這麼問?」
他緩緩浮起一個笑容來,「那就好。回去吧,夾道里風大。」
她轉過身,裙上禁步因她走得平穩,只發出微微一點清響,可是她的心卻墜到地心深處去了。
☆、第16章 不在濃芳
城府不深,瞞得住外面的人,瞞不住銅環。但是她從來沒有正面透露過,所以對她的安慰也只能旁敲側擊。
「姻緣這種事兒,有時候真說不清楚。最初遇見的人未必對,得慢慢來,捋順了就好了。」晚膳過後她伺候婉婉躺下,邊給她蓋被子邊說,「咱們宮的文姐兒,和那個奉先殿太監走到頭了,司禮監的蔡chūn陽橫cha/進來,文姐兒的對食換成蔡了。」
婉婉靠在大引枕上問為什麼,「那個太監對她不好,所以換人了?」
銅環說不是,「不光是好不好的問題,得講緣分。朝夕相對擱不住隨意的一眼,那一眼要是能把心安頓下來,看準了就不改了。錯失的人呢,其實也用不著傷心,你留人不住,不是你不好,是你不適合。眼光還是得放長遠些兒,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就是這個道理。」
婉婉垂下眼,鬧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她這段話是對她說的。她有點不好意思,自己這點小心思,到底沒能逃過她的眼睛。她拿手背掖了掖臉,惘惘的,卻沒有像以往那樣,不願意談及了,就縮進被褥里。
燈下看美人,自有美人婉媚的神韻。銅環對她,還是憐惜居多。雖說她是主子,但是年紀比她小了好幾歲,有時候迷迷糊糊的,像家裡的妹妹,很多事qíng上需要人開導。
她歪在chuáng頭,臉倚著帳幔,案上燭火融融,面頰敷了層金粉似的。一雙籠著煙雨的眼睛,看得出心裡千迴百轉。
「我的事,你都知道。」她囁嚅了下,「我已經想明白了,你不用多說。」
銅環裝出訝異的神qíng來,「殿下指的是什麼事?奴婢倒被您弄糊塗了。」
她拿手指撥弄被面上小小的柿蒂紋,很認真地說:「我以前喜歡廠臣,現在已經不喜歡了。你放心,我會好好把持自己,不叫別人看出來的。以後我就照著他的模樣人品找,找個看得上眼的,踏踏實實跟著人家過日子。」
她的脾氣一向不小家子氣,瞞得住的時候瞞著,瞞不住了老老實實承認,這點很是討喜。既然心裡有了主意,一門心思去做,再不用擔心她搖擺不定。銅環上前來,替她放下了半邊帳子,「時候不早了,睡吧!明兒還得籌備潭柘寺上貢的東西,殿下這兩天哪兒都別去,進廟前要齋戒,沒的衝撞了菩薩。還有一樁,上回金亭子那事過後奴婢在想,殿下跟前近身的只有我一個,萬一分派不開,難免有差池。您又不愛生人照應,想法子把小酉調回來吧。她在北邊歷練了一年多,應當懂事兒了,我求了肖掌印,他也首肯,回頭著人傳話就成。」
婉婉這才覺得銅環是個值得托賴的人,自己不懂爭取,帶累了身邊伺候的奴才,現在她替她想得周全,以後就是可以信任的了。
她躺下來,對她笑了笑,「你瞧著辦吧……還有五七呢?」
銅環說:「五七恐怕不成,貶到灑掃處去了,再想回來實在難。您也用不著傷心,如今提拔他當了個小班領,吃不了苦的。」見她頷首,替她掖好了帳子,退到外間上夜去了。
翻來覆去,今晚有些睡不著,眼皮沉沉的,腦子卻很活絡。半夢半醒之間看見了肖鐸,她心裡直打鼓,後來肖鐸變成了南苑王,她倒變得緊張起來。他背對著她,她不敢出聲,他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把她驚得一抽搐,人頓時就清醒了。
怎麼想起他來,真是奇怪。大概這兩天對他的處境很同qíng,這個人就在心裡留下印記了吧!
仰在chuáng上,聽窗外風聲像流水一樣湯湯而過,思緒繁雜。心裡怙惙著,不知道他對宮裡發生的事知不知qíng,也可能已經察覺了,又無可奈何吧。那天金亭子裡他鋤qiáng扶弱,身手那麼好,可惜在權勢面前,半點用武之地也沒有。所以越想越覺得他冤枉,被自己的妾侍坑了,二哥哥又對不起他,自己除了同qíng,說不出別的來。
輾轉反側,不是滋味兒。女孩子就是這樣,閒暇時光太多,全用來傷chūn悲秋了。
第二天醒來頭昏腦脹,外面鳥鳴啾啾,隔著薄薄的紗幔,看見杏樹的枝椏斜伸過來,影子在高麗紙上輕顫。
「主子起身了。」
照例一聲通傳,兩邊帳子掀起來,小酉就站在腳踏上,見了她忍淚憋出一個笑,跪下磕頭請安:「主子安康。奴婢回來了,以往不曉事,給主子添了諸多麻煩,日後一定跟著姑姑好好當差,盡心服侍主子。」
婉婉赤著腳下來攙她,也不說什麼,只是打量她。小酉似乎把所有吃的苦都忘了,回到她身邊就高高興興的,不過的確比以往謹慎了許多,在銅環眼皮子底下的時候,儼然就是第二個銅環。
要上潭柘寺進香了,宮裡的女人,一年到頭也只有這個機會能上外面看看。婉婉很期待,讓銅環準備好了香燭貢品,從自己的梯己里拿出一部分錢來,準備上廟裡布施。只不過她的錢捐得有限,不像太后她們,動輒幾十萬兩重塑金身,錢全是從國庫里撥出。她為這個也和音樓抱怨,「如今國運艱難,我聽說北方的軍士,連過冬的軍需都沒有,還把錢花在這種地方,真不值。菩薩跟前心意到了就行,銀子用起來一點不知節制,恐怕菩薩也保佑不了她們。」
音樓聽了打趣她,「女夫子,你錯投了胎,要是個爺們兒,在朝中為官,一定是個清廉愛民的好官。」
兩個人坐一輛車,一路看風景,一路吵吵鬧鬧地到了潭柘寺。
這寺廟的歷史比北京城還要悠久,當初是先有潭柘寺,後來的紫禁城都是參照這裡建成的,所以翹角飛檐極具宮裡的味道。入寺打哪個佛殿起頭有規矩,太后率領她們從觀音殿開始一級一級地參拜,最後進毗盧閣酬神,請得道的老和尚開壇,給她們解簽做公德。趙老娘娘在文殊殿裡供了先帝的牌位超度,因自己不能出席,前一天跑到噦鸞宮一通頤指氣使,命音樓潛心悼念舊主。音樓擅長窩裡橫,對外一直不太厲害,最後只得窩窩囊囊答應了。婉婉和她jiāoqíng好,不忍心看她一個人在那兒跪著,也陪她敲了一炷香的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