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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其實當時很氣憤,過後倒平了心緒,但是聽見他的安慰,不知怎麼悲從中來,忍不住就哭了。
她在帳內抽泣,肖鐸在帳外束手無策,「臣知道這事對殿下影響頗深,好在有驚無險,殿下寬懷些吧。」
婉婉哭的並不是這個,她只是對失去感到恐懼,本來打定主意爭氣的,決定以後都不理他了,沒想到他隨意的兩句話,她就自然而然回心轉意了。
她打起帳子叫了聲廠臣,他拱手看她,紅紅的眼睛,紅紅的鼻子,襯在那雪白的面孔上,又是可憐又是可愛。
他上前半步,「殿下有什麼吩咐,臣聽著呢。」
她翕動了下嘴唇,很想和他談談含清齋里的事,可是轉念一想又怕他為難,況且對方是音樓,戳穿了大家尷尬,還是不說的好。
真是傷心,難得結jiāo了一個好朋友,結果這個好朋友搶走了她喜歡的人,這算什麼呢!婉婉到底善良,她沒有想過要使壞,如果他們都是用了真qíng的,那就好好在一起吧。不過二哥哥要是知道她胳膊肘往外拐,大概會氣個半死。可她覺得皇帝的女人可以有千千萬,肖鐸遇見一個合適的人太難了,反正二哥哥不長qíng,割愛一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在候命,她卻好像沒有別的話可說了……想了想話鋒一轉,「南苑王應當還沒離京吧?你替我準備一個食盒,送到他別業里去。」
肖鐸明白了,她是個仔細又客套的人,受了人家一點恩德,習慣xing的湧泉相報。
他道好,「回頭就讓小chūn子送過去,只怕南苑王不敢吃罷了。」
「不管他吃不吃,我的心意到了就成。聽說他的側妃也在京里,這趟是不是要逗留兩日了?」
肖鐸想起昨晚御座上那道痴迷的目光,長長呃了聲,「想來是吧。萬歲爺怕端妃娘娘孤寂,特意挽留南苑王在京小住。側妃入宮不必遞牌子,還賞了小轎,方便隨意往來。」
婉婉臉上浮起古怪的表qíng來,「如此厚待,真不多見。那位側妃長的什麼樣兒?和音樓很像嗎?」
肖鐸搖頭,「是同父異母的姊妹,在閨閣中就不對付,感qíng並不深厚,不過是走個過場,沒想到萬歲爺皇恩浩dàng,特許了常進宮探望。不過論相貌,倒是個美人,大概是隨了她母親吧。」
這下婉婉心裡有數了,想來她那個二哥哥的老毛病又發作了,隔灶的飯香,瞧見人家側妃,又起了別樣的心思。只不過她是姑娘家,不好多說什麼,也不想再打聽旁的了,頷首表示明白,「我托你的事別忘了替我辦成,我累了,再睡會子,你去吧。」
肖鐸揖手,卻行退了出來。
回到司禮監即命人準備食盒,挑了幾樣jīng致的點心,讓送到保大坊的藩王府邸去。
曹chūn盎還在嘀咕:「我瞧那個南蠻子沒安好心,gān爹還讓給他送吃的……要不兒子往裡頭摻一把巴豆粉,給他清理清理心肝兒?」
這些廢話換來一個凌厲的白眼,曹chūn盎縮脖兒吐舌,忙拿著牌子出宮去了。
藩王的別業置辦在京城,為了不那麼招搖,都是往尋常了建造。南苑王的府第是個四進的院落,規格不高,簡直和一般富戶的手筆差不多。這位藩王的特別之處還與其他藩王不同,他善經營,懂得表面文章,沒有深入了解的人,永遠窺不透那張面孔背後的韜光養晦。
宮裡有賞,雖然不是御賜,也足夠令人感恩不盡的了。南苑王親自迎接,小小一盒點心托在手上,曹chūn盎滿臉含笑:「這是長公主殿下命奴婢送給王爺的,都是殿下平時最愛吃的,說昨兒那事無以為報,權且拿這盒子點心向王爺聊表謝意。」
他謙恭一如往常,「請曹公公替本王帶話,長公主盛qíng,良時感激不盡。」轉身命人給曹chūn盎準備賞錢,「曹公公辛苦,進屋歇歇吧。」
曹chūn盎擺手不迭,「不敢勞煩王爺,奴婢本來就是宮裡辦事的,跑這點腿,算不得什麼。王爺留步,奴婢值上還有差事,就先告退了。」說完撒丫子便從藩王府跑了出來。開玩笑,當初端妃沒和他結梁子,都差點把命jiāo代在他手上。現在他和gān爹幾乎撕破了臉,還敢留下喝茶,敢qíng活膩味了。
底下長隨眼看著那個小太監跑出門,呵腰上來接應食盒,被他抬手遣退了。不過一個稀鬆平常的東西,那麼珍而重之捧在懷裡,看模樣簡直怪異。他也知道太過了些,可是架不住心裡歡喜。拿進上房擱在桌上,繞著月牙桌慢慢踱步,想起亭子裡的她,曾經是他少年時期心之嚮往。那麼近距離地站著,完完全全的姑娘模樣,等了十來年,終究等到她長大了。
婢女揭開食盒讓他過目,海清卷子、奶皮餅……拿梅花漆盒裝了五六樣,花花綠綠都是女孩子的口味。外頭來的東西不能亂吃,因此一根銀針遞了上來,他捏在指尖掂了掂,還是扔開了。本來就沒打算動,動了一塊怕不完整,放著觀賞也好。
廊下腳步聲急促,到了門上叫聲王爺,他回身看,音閣打扮得花枝招展,立在檻外說:「皇上打發人傳信來了,讓我即刻進宮。」
他嗯了聲,無關痛癢,「照著咱們來時商議好的辦,事成之後我不會虧待步家的。」
音閣道是,腳下卻流連不去,「王爺這麼做,當真不怕天下人恥笑?」
「恥笑?」他輕輕牽了牽唇角,「為什麼遭恥笑的反倒是我?天下人不是更應該同qíng我嗎?」
「我畢竟是王爺下聘迎進王府的……」
他站在那裡,一雙沉沉的眼眸沒有溫度,「你我各取所需,用不著講大道理。我南苑王府給你提供進入紫禁城的跳板,只要手段夠高,爬上皇后寶座也不是不可能,全看你怎麼作為罷了。」
音閣到現在還是不明白他這麼做的用意,「王爺究竟是什麼目的?如果只是為了取悅皇上,大可以直接把我送進宮去。」
他眯著眼睛審視她,慢慢搖頭,十分失望,「單憑一個你,差得太遠。」所以才要把自己的臉面搭進去。如果這個局能成,那麼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真奇怪,他機關算盡,只是為圓自己曾經的夢。因為這個夢是沒有惡意的,所以做一點變通,也沒有任何罪惡感。
☆、第14章 清景無限
婉婉一場傷風纏綿了七八天,咳嗽發熱總不見好。夜裡也沒法睡,從鼻子往上一直到腦門子,處處盈滿涕淚的酸楚。躺著不行,喘不上來氣兒,還是讓銅環給她拿褥子,厚厚捲成桶狀,塞在背後靠著,這樣才勉qiáng安穩。
音樓來看她,帶了好些她自己喜歡的玩意兒給她,知道她養了松鼠,也常有松子之類的零嘴拿來賄賂,藉機能在松鼠腦袋上摸兩把。她實在悶得無聊,這幾天天氣轉寒了,又不好到外面chuī涼風,音樓就命人拿小炕桌來,兩個人坐在chuáng上打雙陸玩兒。
婉婉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擤完了不好意思地對她致歉,「你來了,我就讓你瞧我這個模樣。」
「那有什麼,人吃五穀雜糧,誰還沒點兒瑣碎事!」音樓根本不拿那些當回事,婉婉從小受的教養和她不同,她是不受待見的庶女,缺斤短兩地長大,鑽過蘆葦叢,在小溪邊睡過覺。婉婉呢,到哪裡都是一副清華氣象,大鄴三輩兒里唯一的公主,帝後們致力於把她打造成整個皇室女xing的楷模,她得雍容華貴,得高不可攀,甚至連正常人的吃喝拉撒最好她都能戒除。所以她當著外人擤鼻涕,那是大不雅,好在和她不見外,否則長公主殿下又得痛不yù生了。
婉婉因為和音樓走得近,多少也沾染到一些她的脾氣,以前自己的感qíng不大敢外露,內心再豐沛,看上去也像個木頭娃娃。人這一輩子,好的引導很重要,管教化的李嬤嬤被她狠狠訓斥過兩回,現在老老實實的,不在她面前晃悠了。她覺得自己受了十幾年的束縛,就像裝在模子裡長成的范葫蘆,形狀已經定下了,往後該怎麼上光打蠟,全讓她自己定奪吧。
她倚著隱囊,棋扎累了就撤下去,換一小桌零嘴上來。她的chuáng是拔步chuáng,比民間小姐用的大得多,像個小木屋一樣,有櫸木攢海棠花的欄杆,內側鑲著多寶格,上面點綴瓷器文玩。這個拔步chuáng有個好處,放下帳子,兩個人在裡面幾乎與世隔絕,地方寬敞,想坐想躺都可以。
婉婉給音樓斟茶,「這兩天我沒能上你那裡去,你都在忙些什麼?」
音樓大皺其眉,「我那姐姐天天兒的來瞧我,又沒什麼話,在屋裡白坐著,我還得敷衍她。當初先帝病勢危急,宮裡選秀本來就是為了預備朝天女,他們讓我替了她,死也由得我去。這會兒算是否極泰來了,瞧我在宮裡又眼熱,其實皇上要是願意,我和她換也成吶。」
婉婉立刻就否決了,「你要是跟了南苑王,那廠臣怎麼辦呢?」話一出口驚覺說漏了嘴,頓時怔住了。
音樓大窘,尷尬地偷眼覷她,「我們的事……你已經知道了?你不會告發我吧?」
要告發,還用等到這時候嗎?她說不會,「你們都是苦人兒,在一起能做伴。我以前想著,只要我在宮裡,可以常陪廠臣解悶兒,可是我將來終究要出去的,到時候他多寂寞呀。現在好了,你能和他說說知心話,我就是走了也放心了。」
她說得一本正經,但是音樓卻從她的話里聽出了無奈的味道。肖鐸那樣的大魔頭,哪裡用得上她愛護。其實她們相處了一段時間,隱約也看出些端倪來,婉婉對肖鐸的感qíng比較複雜,是自己橫cha了一槓子,她心裡委屈,不好說罷了。
「婉婉,你也喜歡他,對不對?」
婉婉乍一聽,面紅耳赤,慌慌張張說沒有的事,「你從哪裡聽來的謠言!」
音樓卻笑了笑,「用不著從別人那裡打聽,我光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忽然被戳穿,尷尬莫名。婉婉鼻尖上悶出了汗,熱得七竅都通暢了,扭捏了很久發現沒有抵賴的必要,絞著手指低低哀求,「不要告訴他,全是我一廂qíng願。以前他掌管毓德宮的宮務,我的一個奶媽子犯了事,本應該處死的,是他悄悄救了她。我心裡一直很感激他,時候久了就變成喜歡了。」一面矮下身子搖她的胳膊,「你要替我守住秘密,否則往後我就沒臉見他了。你們好好的,不用管我,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開口,你們高興,我就高興了。」
音樓看著她,忽然鼻子酸酸的,伸手把她摟在懷裡,捋捋她的頭髮嘆息:「你以後一定會遇上好姻緣的,你這麼好的人……」
帳外的銅環看著掌印大人五光十色的臉,真有種愛莫能助的無力感。
婉婉卻很欣慰,音樓知道了內qíng沒有怪她,也沒有刻意疏遠她,她覺得這個朋友jiāo得很值,甚至連失之jiāo臂的惆悵都減淡了。略過了兩天,身體差不多好利索了,她披上厚厚的斗篷上御花園裡散步,和銅環兩個人慢慢走在蜿蜒的石板路上,兩邊是堆疊的假山,前面是雕樑畫棟的御景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