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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天氣微涼,似乎也沒有她的心來得涼,滿腦子剛才含清齋後身屋裡的瑞腦和裙角。那個立櫃裡不知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她沒頭沒腦闖進去,一定把他們嚇壞了吧?

    真是的,她搓了搓臉,又傷心,又有些好笑。肖鐸這個人這麼蠻橫,遇上音樓倒是個好出路,論死纏爛打的功夫,音樓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他們倆要是真心相守,確實十分般配。這樣也好,音樓是紫禁城的一部分,將來會一直留在這裡。自己呢?註定要上外頭去的,肖鐸有了音樓,以後就不會孤單了。

    朦朧的戀慕,一點都不重要。其實她並不太懂什麼是愛qíng,可能誰對她好,她就有占有yù吧!她只敢偷偷在心裡描摹他的眉眼,和他面對面時,連多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怎麼算得上愛!

    音樓不同,現在撥開了雲霧,才知道她之前的怏怏不樂是有原因的。肖鐸面上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但是那雙含笑的眼睛裡有了愁苦,一切也都是為音樓。所以這種事沒有先來後到,她認識他那麼多年又如何?最可悲的是她在他眼裡,可能永遠只是個不懂事的公主,她的喜歡,對他來說是孩子氣的笑話。

    她嘆了口氣,仰頭看天上的月亮,天幕澄澈,一絲雲彩也無。多少年了,難得有這樣的中秋,如此良辰如此夜,有qíng的人應該團圓。至於她自己,或許再等等吧,總會遇到一個人值得託付終生的。

    收拾心qíng登上台階,金亭子並不是乾清宮前那兩座鎏金銅亭的俗稱。這個亭子建在雨花閣後,橫跨寶華殿和中正殿之間的那道長廊,十幾年前燒毀過,後來照著江山社稷金殿的樣子重建,四面立抱柱,有圓形攢尖式的殿頂,比普通的花園亭子更考究。要說這趙娘娘傷心的地方,真是挑得富有詩qíng,婉婉順著廊子往前,只看見滿目的名貴jú花爭相怒放,卻並沒有看到趙皇后的身影。

    她站定腳,周圍寂靜,站班太監在很遠的地方,依門而立,不動如山。她叫聲趙嫂子,可惜沒人回應,大概已經走了吧!她有點氣惱,明明特意叫她來的,來了又撲空,今天怎麼個個都是這樣!

    她心裡煩躁起來,往後再也不聽人糊弄了。轉身要走,不知從哪裡冒出個人來,臉上帶著謙恭的笑,遙遙對她做了一揖。

    婉婉不由皺眉,這是唱的哪出戲?看來是趙皇后不死心,有意安排下的。

    她往後退了一步,打算返回乾清宮,沒想到這人很快上前來,燈火照清了他的五官,長得還算清秀,但有一股卑微的氣象,從他的四肢百骸散發出來。

    不討喜,甚至令她反感,但是人到了面前,又穿著朝廷的官服,薄面還是要賞的。

    她掖著兩手,有些倨傲地看他,「宮闈重地,外臣怎麼能隨意往來?你在哪裡任職,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對方可能沒料到她會這麼不留qíng面,一時有點驚詫的模樣,但是轉瞬就鎮定下來,笑道:「長公主殿下誤會了,今兒皇上有令,闔宮除了東西六宮,不設禁地。金亭子本來就是供群臣賞花的地方,臣在這裡並沒有什麼不妥的。」覷了她一眼,復又作揖,「是臣唐突了,殿下沒有防備,想是嚇了一跳吧?殿下問臣在哪裡供職,回殿下的話,臣是承宣布政使司參議趙還止,榮安皇后趙娘娘是臣的族姐,娘娘應當和殿下提起過臣吧?」

    果然不出所料,趙皇后一心撮合,今天總算是找著機會了。做媒本沒有什麼,趙家眼看要沒落,想拉個公主墊背,也無可厚非。可她不該拿話來蒙她,她是長公主,身份在這裡,不是外面的山野村婦,想見就能見的。趙皇后不顧宮廷規矩,充當起這種角色來,實在是自貶身價,令人不齒。

    她覺得受了冒犯,臉色愈發不好了,也不願意和他多兜搭,寒聲道:「乾清宮正設宴,趙參議快赴宴去吧。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就算皇上下了令,也應當有些忌諱才好。還有一樁事,請你帶話給趙老娘娘,宮中已然易主,請她自省些。與其整日怨怪境遇不好,倒不如獨善其身,少些行差踏錯,將來結局不至於太過難看。」

    她畢竟是金枝玉葉,這幾句話撂出來,連趙還止都有些經受不住。然而再尊貴的女人終究是女人,沒有了眾星拱月,她獨一個的時候,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姑娘,能有多大的震懾力?原先來前就商議過,怕她心高氣傲不好相與,趙皇后叮囑這族弟,她狠,你就要狠過頭,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名聲要緊,諒她不敢鬧起來。退一萬步,萬一真鬧起來倒好了,生米煮成熟飯,她就是孫猴子,也逃不出五指山去。

    有這一套好教導,趙某人的膽子就大了。她轉身要走,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這一扣叫人永世難忘,世上幾人能有這等親近公主的好運氣?初秋的衫子很薄,隱藏於通袖下的輪廓嬌而脆,細而軟,從指尖傳遞上來的觸感簡直起膩,和那些庸脂俗粉完全不一樣。他受用了一把,忽然又緊張起來,怕她聲張,到底要擔風險。沒想到她果真如趙皇后說的那樣隱而不發,只是漲紅了臉,低斥著,命他放手。

    他色膽包天,如天人般的姑娘就在掌握之中,哪管她什麼身份。他笑得有點猙獰,「殿下這又是何必,認真說起來咱們也算親戚,小時候還曾經一道玩兒過的,殿下忘了?」

    婉婉恨得渾身打顫,咬著槽牙道:「你好大的膽子,再不放手,我滅你滿門!」

    結果人家壓根兒不當回事,反倒撇唇一笑:「臣沒有旁的意思,只是有幾句話想和殿下說,殿下別著急走,臣放開就是了。」嘴裡這麼說,手卻順著她的臂膀劃上去,按在了她的頸窩上。

    婉婉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即便是毓德宮裡朝夕相處的人,除了銅環外,也都不能近她的身。這個趙還止是什麼東西,居然敢對她動手動腳起來!她想喚人來,可太后並不開明,萬一覺得女孩子名節毀了,索xing破罐子破摔,真把她指給趙家怎麼辦?

    她陷入絕境,進退兩難,眼下所有人都在乾清宮伴駕賞月,恐怕沒誰幫得了她了。

    正驚慌yù絕的時候,脖子上的壓迫感忽地沒了,那姓趙的被人扽起來,眨眼間撂過欄杆,重重摔到了廊下的漢白玉台基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兒是個美好的日子,加更一章回饋親愛的們~~

    ☆、第12章 一段新愁

    趙還止這下摔得狠,眼前一天星斗,倒在那裡半天起不來。好容易掙扎撐起身,定睛一看,燈影下的人穿親王盤領窄袖袍,兩肩蟠龍崢嶸,剛打了人,臉上居然是一副無辜的表qíng。

    南苑蠻子!坐擁富庶金陵,除了有錢,還有個誰也不得罪的老好人名聲。既然平時兩耳不聞窗外事,好好吃他的筵席就是了,為什麼閒事管到他頭上來了?他扶著樟樹勉qiáng站起來,肩頭酸痛,胸口也遭了重創,吸口氣,連咳帶喘。

    「南苑王這是做什麼?」他半弓著腰道,「今兒過節呢,王爺怎麼出手傷人?」

    立在欄杆前的人撣了撣衣袖,語氣平淡:「我是外放的藩王,沒見過世面,竟不知道天子腳下還有這種規矩。就是尋常人家設宴,也沒有賓客唐突家主的道理,趙參議身為人臣,對長公主不敬,難道不該死嗎?」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毫無戾氣,可是字裡行間的肅殺卻令人不寒而慄。趙還止原本還想理論一番的,畢竟在女人跟前失了面子是很坍台的事,可是瞧見他漸漸yīn冷的雙眼,亟待衝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唐突長公主,可惜唐突的層次太淺,反而不好作為。現在要是吵鬧起來,有了第三個人介入,關係太亂理不清,對他也沒有益處。他悻悻地,拍了拍身上袍子冷聲哼笑:「王爺這話有失偏頗了,趙某不過和殿下閒聊了兩句,是王爺半道殺出,對趙某拳腳相加,怎麼論起趙某的不是來?你說我唐突長公主,可有證據?」

    如果一個人打定主意和你耍賴,那麼永遠不要同他講理。

    「既然如此,趙參議說本王對你拳腳相加,證據又何在呢?」他轉過頭看了婉婉一眼,「殿下瞧見我動手了嗎?」

    婉婉搖頭不迭,「沒有,是趙參議自己摔倒的。」

    廊上的人綻開一個勝利式的微笑,廊下人憤恨地一甩袖子,對上怒目相向。

    婉婉驚魂初定,到現在才放鬆下來。她本以為這個啞巴虧是不吃也得吃了,沒想到南苑王忽然出現,雖然來得意外,但是及時可靠,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家風這種東西,果真值得考量。婉婉一向寬容,覺得就算族裡有人橫行不法,也不代表個個都是壞人。如今看到了趙家這一窯壞磚,頓時把以前所有的想法都推翻了。趙娘娘自私自利自作主張,這個族弟三句話沒說也敢伸手,這麼大的膽子,實在令人咋舌。

    「別瞪了。」她冷靜下來,居高臨下看著那個人,「趙參議今天的所作所為,我會據實向上回稟的。如果皇上不辦你,我也斷然不能依。你去吧,見了趙老娘娘,把我的話帶到。等我得了空,必定要請她到乾清宮走一趟,到時候是圓是方,咱們再好好兒議一議。」

    趙還止愣了一回神,乍聽得東面響起了敲鑼打鼓的聲音,混混沌沌分不太清,似乎不單是禮樂,間或有盆碗的的嘈雜。他木然抬起眼,不知什麼時候月亮缺了一大塊,清輝減淡,殘缺的半面,融進了濃稠的夜色里。

    八月十五月蝕,這種天象罕見,幾十年裡也沒有一回。剩下的半邊逐漸被暗暗的紅色吞噬,猛然一下落入無邊的黑暗裡,天幕上只剩一個黯淡的光圈,孤苦伶仃地掛著,連相伴的星星也不見了。

    趙還止打了個寒顫,捂著胸口遁逃了。金亭子裡的燈籠依舊亮著,在黑dòngdòng的世界裡顯得愈發鮮明。

    婉婉長出一口,對南苑王欠身,「王爺長途入京,路上辛苦了。」

    絕口不提剛才受rǔ的事,是她身為公主的驕傲。

    他都明白,溫和地揚起唇角,笑容倒比最後霎那的月光更皎潔。揖手還禮,認認真真地彎下腰去,「聖上克成大統,藩臣理應進京朝賀,不敢言辛苦。」

    然後呢?應該說些什麼?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一再微笑,彼此都有些尷尬。婉婉偏過身子,心裡惘惘的,這個時候肖鐸顧不上她了,沒想到救她的居然是南苑王。雖然關於他的記憶不多,可又不是完全陌生的。悄悄瞥他一眼,他的側臉寧靜優雅,無yù無求,像要成佛似的。她歪著腦袋想,富貴叢中能作養出這麼澹泊的xingqíng,看來金陵是個神奇的地方,和這浮躁的京師不一樣。

    英雄救美,救完了終須一別,她等著相送,自己也要離開這裡。然而他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在她偷看他的當口慢慢回過眼來,視線對上了,竟隱約有些靦腆,一點沒有剛才那種氣定神閒的做派了。

    「殿下瞧什麼?」

    婉婉本以為他會東拉西扯尋點話題,她也準備和他解說一下京城的風土人qíng,回報他剛才的仗義相救。但是……瞧什麼?這叫她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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