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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0:10:16 作者: 尤四姐
    小酉也失魂落魄,「明兒就是奴婢和五七的死期了,主子,您會瞧著咱們死嗎?」

    這回的事確實是她起的頭,小酉和五七隻能算從犯。雖說主子的錯處,有很大可能算在底下人頭上,但過於出格了,只怕他們兩條小命加起來還不夠相抵的。她要是縮了頭,真就只能看著他們送命了。

    她在小酉肩上拍了拍,「你別愁,明天我會想法子給你們說好話的。」

    她的膽子小酉知道,就算下了保,也沒法實打實的相信她,「到時候您可不能裝聾作啞,奴婢們的命全在您手上攥著呢。」

    婉婉讓她放心,雖然自己對肖少監的恐懼不亞於對李嬤嬤,但事關人命,就算硬著頭皮也得出聲兒。

    原先淋了雨,外頭的日子不好過,現在回來了,換上gān淨的衣裳,在溫暖的被褥里坐著,渾身上下都透著松泛。她捧了一盞奶/子茶,小口小口地抿著,想起那位南苑王,小聲問小酉:「你瞧見那個宇文良時了嗎?」

    小酉正剪燈花,唔了聲道:「南苑王嗎?奴婢沒瞧見。」擱下剪子過來打探,「他長得什麼樣兒,快說說,是不是眼睛像銅鈴,耳朵像芭蕉?」

    婉婉突然發現這個南苑王的相貌在毓德宮裡流傳了好多版本,有的出自她之手,有的完全是底下人胡編亂造。現在想來很對不起那位王爺,她尷尬地把手壓在被面上,手指胡亂撥弄了兩下,含含糊糊道:「其實……他的模樣沒那麼嚇人,先前全是咱們瞎猜的。我見著他了,老覺得他和肖少監有點像,不是臉盤兒,是身形和氣度。」

    小酉比較關心臉,「奴婢就想知道鼻子眼睛在不在該呆的地兒。」

    「那是自然的了,他長得很好看,眉清目秀的。」婉婉一面說著,一面拿手畫了個圈兒,「他的眼睛裡有個金環,就像起大風前太陽邊上的日暈。你知道那種東西嗎?像彩虹,可它是圓的,比彩虹更堅韌。」

    小酉聽得一頭霧水,「眼睛裡面有個環?這不就是重瞳嘛!一個框裡兩個眼珠子,左邊兒一個右邊兒又一個。」

    婉婉早就知道永遠和她說不到一塊兒去,平時不愛和她爭論,這回卻要解釋一番。她正了正身子,很真誠地看著她,「小酉,是空心的環,就在黑眼珠子裡,不是在外頭,更不是左一個右一個。你往好看了想,眼睛能發光,瞧著你的時候能叫你晃神兒。」

    小酉貧瘠的腦袋勾勒不出那種神奇的場面來,她就覺得眼睛能放光,大概像上駟院養的豹子一樣,怪嚇人的。可長公主興致高,她只能打著哈哈附和:「那真稀罕人……漢人和鮮卑人都沒這樣的,長得倒別致。」

    婉婉托起腮,靠著隱囊嘀咕:「他還抱怨來著,說世人誤會祁人,都拿他們當妖怪論。這麼想想他們也怪可憐的,明明人模人樣的,怎麼得了這麼個壞名聲。」

    小酉覺得目下根本不是cao心別人的時候,先顧好了自己才是正經。她一晚上不得安睡,第二天起來見了五七,兩個人戰戰兢兢的,只等著肖少監來發落。一般司禮監早上忙,得到下半晌才得閒,今天卻不一樣,未初肖少監就來了,那會兒長公主正準備用午膳,排膳的太監托著撐有小傘的膳盤魚貫而入,傘骨上八個金鈴啷啷作響,肖少監就在一片喧鬧里邁進了前殿。

    婉婉圍著圍脖,面前杯碟碗盞都擺齊了,見進他進來,一下子沒了胃口。小酉和五七嚇得兔子似的,往她身邊挨了挨,還沒等她說話,他揚手把侍膳的人都打發出去了,殿裡只留下他們四個,大有算總帳的架勢。

    「上……上西華門湊熱鬧是我的主意。」她說得有點磕巴,但是很勇敢地擋在了頭裡,指指小酉和五七,「別罰他們,要罰罰我吧。」

    肖少監蹙了蹙眉,「就憑他們讓主子頂罪,夠扒他們兩層皮的了。」

    小酉和五七跪下來不住磕頭:「是奴婢們的錯,請肖少監恕罪,饒了奴婢們這一回吧!」

    可惜婉婉那套不聲張就沒事兒的理論,到了司禮監根本行不通。肖少監冷眼看他們,寒著嗓子道:「前朝那麼多雙眼睛,單憑我這兒按,按不住。保不定消息已經傳進慈寧宮了,太后娘娘按兵不動不是不知qíng,是看我怎麼發落。殿下看顧你們,回頭太后親自降罪,非但你們逃不脫,還得連累殿下。」言罷向婉婉揖手,「把人jiāo給臣吧,殿下跟前另派穩當的老人兒來伺候,臣還放心些。」

    早料到了,都不是好相與的主兒,可是肖鐸這麼不講人qíng,實在令她感到寒心。她氣涌如山:「我統共兩個信得過的人,廠臣也要把他們抓走?」

    他把揖作得更深了:「殿下沒有聽皇上的勸告,連臣也無能為力。」

    婉婉窒了下,「皇上只是囑咐我不能挑南苑王罷了,我哪裡不聽他的話了?」

    可是她不懂,有時候落了別人的眼,你不惦記別人,別人惦記你,誰讓她是大鄴唯一的公主呢。

    肖少監的神色有些困擾,「殿下若信得過臣,臣擔保他們無虞。可要是換個人來處置,到時候他們還能不能保命,臣就不敢擔保了。」

    這就是長公主,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地位再尊崇又怎麼樣,宮規森嚴,嬪妃得遵守,她也一樣。她不得不細細思量他的話,兩下里權衡,究竟怎麼做才能保住他們。想留恐怕是不能留了,也許肖鐸是帶著太后的旨意來的,她做錯了事,必須付出這樣的代價,好警醒她不再犯同樣的錯。她已經無能為力了,頹然問:「不讓他們受苦,廠臣能答應我嗎?」

    肖少監說是,「請殿下放心。」

    小酉和五七被帶走的時候,她連再看他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攤上她這樣的主子,全是他們沒造化。

    那僅剩的一點靈動被扼殺了,婉婉重新被鍛造得四平八穩。所謂的皇家氣度,不就是暮氣沉沉嗎?小酉走後來了個叫銅環的宮女,年紀比她大,人也很穩重,婉婉覺得她將來極有當jīng奇嬤嬤的潛質。她的優點在於話不多,即便有,每一句也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所以基本不會有錯漏。像小酉動不動掛在嘴上的「主子,怎麼辦」,在她這裡全絕跡了。她可以把她身邊所有突發的狀況處理得很好,所以當肖少監成為肖掌印,完全不再經管毓德宮宮務的時候,一切還都是井井有條的。

    chūn天看花,秋天看景兒,活得沒什麼錯處,也沒什麼驚喜。婉婉習慣了隨遇而安,到什麼階段,接受什麼樣的安排,以為不會再出任何變數了,可是人生處處和坎坷狹路相逢。很多事qíng早就有預料,唯一沒想到的是那麼年輕的皇帝,忽然之間藥石無醫,沒過兩個月就晏駕了。

    隆化十一年,下了很久的雨,久到毓德宮的牆腳起了星星點點的霉斑,連人看上去都是cháo濕的。婉婉得了皇帝病重的消息,去養心殿看過他一回,但是肖鐸暗暗提醒她病氣過人,不叫她到chuáng前探望。她回來後一直提心弔膽,夜裡睡得極不安穩,猛聽得夾道里傳來雲扳的叩擊聲,她慌忙坐起身,寒意瀰漫,抖得止也止不住。

    銅環點燈進來,她抱著膝蓋問她:「怎麼樣?」

    銅環滿臉哀容,「殿下,老爺爺駕崩了。」

    她仰頭躺倒下去,突然感覺前路茫茫。大哥哥走了,享福去了,留下這樣一個爛攤子,如何是好?榮王還小,不滿六歲,朝廷政務應當會落到趙皇后手裡。她現在還是長公主,過不了多久就是大長公主,細一想來前景孤絕,愈發的孤苦無依了。

    蠟燭在銅簽子上淚流成河,銅環拿了喪服來給她換上,一面道:「這會兒是先傳事,小殮後停在謹身殿,天亮才敲喪鐘。」給她戴上了孝髻,拿素銀的簪子別住了,切切叮囑她,「殿下不可傷qíng過甚,眼下正是風雲際會的當口,一切順勢而為吧。」

    婉婉抬眼看她,「這是什麼意思?」

    銅環牽了牽唇角,「奴婢當差的時候不算短,自八歲進宮到今天,足足十五年,看到的事兒多了,經歷得也多,知道這時候應該規避些什麼。您是皇家正枝兒,到天上也沒人能撼動您的地位。您有您的將來,早晚得離開這紫禁城,所以這會子守拙,什麼都不管是最好的。」

    她有些木木的,心裡亂成一團麻,未及思忖她話里的含義,只是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這文的結局,最後會做一點設定上的改動,但是不承諾一定he或者be。其實系列裡的很多方面有寫到他們,大家都知道大致是怎麼個走向,寫這文,最終目的是讓婉婉和良時豐滿,讓這段愛qíng豐滿,我知道好多姑娘也都是衝著這點來的,愛你們~再三留言不看be的,怎麼說呢,我還是這句話,不敢保證。對於寫文沒大綱的人來說,qíng節發展有各種可能,總之看得上這個故事的就留下觀望觀望,咱也像b超不讓說男女一樣,不到最後不知道結果,要見勢不妙了,再撤也來得及,麼麼噠~

    謝謝妹紙們打賞,鞠躬!

    ☆、第8章 一葉驚秋

    帝王駕崩,天下縞素。大行皇帝的梓宮已經在謹身殿安放妥當了,門楣上掛起了層疊的白障,喪棚那麼高,底下跪滿了服孝弔唁的臣子太監們。婉婉對八年前的一切還有印象,爹爹升遐,也是同樣的光景。原來記憶是有輪迴的,她曾經對八十一重的紅漆金棺感到恐懼,那時候還有大哥哥保護她。現在連大哥哥也躺在裡面了,她才悟出來,活著其實就是不停分別,聚少離多。

    太后和宮中女眷們的哭聲淹沒在浩瀚的淚海里,每個人都感到前路迷茫。孝帽子很深,遮住了兩旁的視線,婉婉眼前只有高高的供桌,和堆成尖塔的糖果糕點。

    內侍們不停來往添置香蠟,銅盆里燒化的紙錢形成一個溫暖的陣,久了燎人麵皮。婉婉在梓宮旁的輓聯下長跪,眼前模糊與清晰jiāo替。大哥哥當皇帝,也許談不上稱職,但他是個好哥哥,她還記得他騎在牆頭替她撿毽子的qíng景,就算他對不起天下百姓,卻從來沒有對不起她。她哭,不為社稷痛失英主,只為自己的手足。可能他活著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有多珍貴,一旦失去了,她才陡然發現自己沒了依靠。她從辰時一直跪到晌午,沒有想回去的意思。回去做什麼呢,她能聞見空氣里無處不瀰漫的麻布的味道,就算坐在寢宮裡也不安穩。還不如在這裡陪著大哥哥走完最後一程,從今而後,這個人僅僅只是牌位上一串冗長的尊號,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銅環來勸她:「殿下,午膳已經準備好了,擱在東邊配殿裡。您也歇會子吧,且有好幾日呢,這麼著不是方兒。」

    她回過神,想站起來,一時打不直腿。銅環上前攙扶,才勉qiáng挪出大殿。

    朝中的喪報半夜時分就發出了,陸續有背上cha著白旗的太監回來復命,婉婉朝廡房看了一眼,「廠臣今兒忙壞了,連人也不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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