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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3:50:26 作者: 木桃逢新
「郎君。」玉藻走到坡邊,看著靜靜站在古木下的男人。
謝原身上的衣袍已經有些皺了。
自北山發出喪迅以來, 謝原便一直在宮中和北山兩處奔忙, 歲安是長公主獨女, 入殮前的所有細碎卻重要的儀式,全是由她親手完成,他要照顧歲安起居,提醒她進食休息,自己反而衣不解帶,片刻不敢鬆懈。
「夫人已忙完,您可以過去了。」
謝原看著山下的方向,點了點頭,又緩了片刻, 他輕輕吐氣,轉身往回走。
按照儀式,大殮時才會將遺體放入棺槨,置於靈堂,入棺之前,遺體需要重新清理、更衣、梳妝。
這些,全都是歲安親手完成。
謝原回來時,靖安長公主已被精心裝扮過,就連指甲上都染了新的顏色。
按照民間習俗,入殮之前,除了給遺體梳洗打扮,還要往口中放些東西,以保黃泉路上乃至來世都能衣食無憂,尋常人家會放一口飯,也有放珠寶金銀的。
歲安站著看了會兒,確定遺體從頭到腳都精緻無漏後,她拿起一旁的夜明珠,慢慢伸向母親的嘴。
人在咽氣後,遺體會慢慢僵硬,裝扮之前,得用熱巾子一邊敷一邊動作。
歲安前面都做的很好,偏生到了這最後一步,她死活沒能將夜明珠置入母親口中。
咚。
手一滑,珠子忽然落在地上,沉而短促的一聲,像斷弦與決堤,歲安的動作僵在那裡,啪嗒啪嗒掉下兩滴眼淚。
珠子滾到了一雙黑靴前。
謝原彎腰將珠子撿起來,交給朔月:「去清洗乾淨。」
朔月早已哭的滿眼通紅接不上氣,可歲安不出聲,她也不敢出聲,接過珠子轉身跑了。
謝原走到歲安身邊,握住她的胳膊,輕輕將她往後拉了一下。
歲安身形一晃,通紅的眼無措的看向謝原,那雙總是浮著淺笑的眼睛,已經許久不見笑容。
她張了張口,好半天才說出一句:「怎麼放不進去呀……」
這句話似乎成為了情緒的宣洩口,她崩潰的說:「放不進去,我放不進去……」
謝原將她箍在臂彎中,壓抑著情緒安撫:「是因為你太累了,前面你不是做得很好嗎?」
歲安搖頭:「可是我放不進去……」
就在這時,朔月將清理好的珠子送回來。
謝原狠狠吞咽幾下,對歲安扯出一個笑容,溫和的說:「我來幫你,好不好?我會很小心的。」
歲安慢慢看向謝原,她好像真的覺得自己做不到,遲疑的點了一下頭。
謝原輕輕舔唇,把珠子給她:「來,拿著。」
歲安慢慢抬手接住。
謝原挽起袖子,擰乾熱巾,對著遺體說了句「得罪」,然後小心翼翼的撥弄起來,他很耐心,每一個動作都很仔細,終於將口捏開了一些。
「可以了。」
歲安捏著珠子,並沒有立刻動作。
謝原沒有催促,只是輕聲喊她:「歲歲。」
歲安回神,點了點頭,上前一步,在謝原的幫助下,順利的將珠子放進了母親的口中。
然而,謝原再小心翼翼,歲安為母親畫好的妝面還是花了。
從頭到尾,歲安不讓別人插手,就是覺得旁人粗心大意,會做的不好,作對只是讓人搭把手協助,其他事都是親自來做。
謝原抬起手給歲安看手上蹭到的口脂:「抱歉。」
他做的不好,她可以發個脾氣,罵他,甚至打他一下。
歲安盯著謝原的手,只是搖了搖頭,推開,然後去取妝具重新為母親補妝。
她甚至連眼淚都收住,就坐在那裡靜靜補妝,好像剛才無措大哭的情景,只是一個因時空錯亂出現的畫面。
情緒依然內收。
謝原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他知道她為何如此。
因為她不想停下,不給自己半點沉浸悲傷停滯不前的機會。
……
一支馬隊飛馳而來奔赴北山,抵達山門時勒馬揚蹄,烈馬嘶鳴,驚動眾人。
正當眾人疑惑者是誰敢在今日喧鬧擾人,馬上的人已跳下馬,沿著長階一路狂奔向上,跑動時鐵甲磕碰,姿態硬朗鏗鏘,像是軍中的人。
祝維流一路狂奔半刻不停,登上長階,他看著眼前遍布白幔的屋舍,愣了一愣。
「師兄,又有來客。」一個小師弟見祝維流一身甲冑,不像尋常賓客,立馬告知商辭。
商辭聞言出來,見到了祝維流。
這麼多年,他對上祝維流依然會覺得不自在,但也無謂逃避。
「祝將軍。」
祝維流才不在意商辭心裡那點小彆扭:「歲安呢?」
商辭斂眸:「在後山。」
祝維流轉身就走。
「祝將軍。」
祝維流停步回頭。
商辭:「若見到安娘……」
祝維流頭也不回的走了。
因靖安長公主喜靜,所以後山總是格外安靜,但祝維流覺得,今日的北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安靜,不,應當說是一種死寂。
祝維流先見到了謝原,然後由謝原領著見到歲安。
雖然早有準備,但看到她時,他還是嚇了一跳。
歲安未施粉黛,不佩釵環,一身素白,她本已開始顯懷,可加厚的冬裝罩在身上,只顯出她的蒼白瘦弱,全無孕中婦人該有的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