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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48:07 作者: 白鷺成雙
康貞仲笑了一會兒就沉默了,望著屋子裡寂靜的桌椅,他長嘆了一口氣。
年歲不小,雙鬢都已經花白,可除了手裡稍縱即逝的權力,他這一輩子好像什麼也沒剩下。
他想起齋月,那個端莊的姑娘曾經問過他:「仲志向為何?」
彼時少年意氣,滿懷衝勁,他說:「我自當維護蒼生,做那頂旗的將軍。」
可是後來,他為了功名利祿,屠殺了半個大魏宮城,他沒有當成將軍,倒做了自己深惡痛絕的文臣,連刀都再也沒拿起來過。
齋月選李守天其實是對的,他再畜生也比自己厲害。
低啞地笑起來,康貞仲抹了把臉。
門外有人進來,慢慢地踱步到他身邊坐下了。
他側頭,迷迷糊糊間瞧見一個姑娘,不由地失笑:「還會有女眷在這福壽宴上喝多了要歇息?」
那人轉過頭來,竟是開了口:「大人還記得大魏有一個胖胖的老王爺麼?破城的時候,那老王爺就站在宮門口,唱了幾句戲。」
酒氣上涌,康貞仲也沒問這人是誰,笑著就答:「記得,他嗓子還不錯,不過那一摺子沒唱完,就被我砍下了腦袋。」
他有些可惜地道:「我現在夢裡還時常聽見那腔調,怎麼唱的來著?今宵----」
身邊的姑娘打著拍兒就與他和:「今宵又吹昨夜風,春花飄搖舊夢中。」
「就是這個。」康貞仲醉醺醺地問,「後頭呢?」
第63章 福壽宴
作者:白鷺成雙|發布時間:06-15 16:59|字數:6028後頭是什麼,霜降記得最清楚了,她家的老王爺總愛唱這麼幾句,清晨在庭院裡打著拍子,和著露水清風,回回都將她吵醒。
「今宵又吹昨夜風,春花飄搖舊夢中,回首前塵無別事,故人笑倚舊堂東。」
老王爺的嗓門亮堂,唱起這幾句來通透又婉轉,穿過晨曦間的霧氣,招來老王妃的幾句責罵。
「好說是個王爺,怎的淨學些下九流的勾當,哪有在這高門大院裡唱戲的,叫今上知道,又要說你不務正業。」
老王爺脾氣好,被說上兩句也是樂呵呵的,只摸著肚皮笑:「國泰民安啊,國泰民安的時候,哪兒用得著我務正業。」
那時候的大魏的確是國泰民安,有老祖宗留下來的好底子,也有滿朝的忠良臣,霜降也還只是個不知事的小郡主,躲在父母蔭下玩玩鬧鬧,時常與人說一說那西宮小主的閒話。
然而沒幾年,朝里出了內訌,從根上爛了起來,山河破碎,敵軍壓境。
霜降就趴在那花窗上,看著自己年邁的父王收起了唱戲的摺扇,戴上了已經生灰的盔甲。
京城破的時候,父王知道已經無力回天,但他還是帶著人去宮門口守了,他想為這大魏留個根,想讓那西宮小主有機會藏。
一身盔甲盡碎,滿臉魏人熱血,他就站在那紅牆黃瓦下頭,像每個清晨站在她窗外一樣,亮堂著嗓子唱:今宵又吹昨夜風,春花飄搖舊夢中。
可惜沒唱完,康貞仲就提著他的大刀策馬而過,光影照透了宮門,血濺出去也不過幾點暗色,那站得端正的老王爺頭顱被人砍下,胖胖的身子打了個趔趄,像是不想倒。
霜降被人捂著嘴帶走,眼裡能瞧見的,就是宮門口自家父王漸漸僵硬的身子,被康貞仲一馬鞭打碎在血膩的青石板上。
「回首前塵無別事。」
霜降捏著袖口,學來自家父王的兩分模樣唱,「故人笑倚舊堂東----」
聲音稚嫩,甩腔卻和老王爺一樣婉轉,綿長悠揚得像一摺子舊夢。
「好!」康貞仲搖頭晃腦地給她拍手,醉眼朦朧間,就看面前這姑娘臉上帶著笑,眼裡卻是落下兩行清淚來。
為什麼唱這幾句都能唱哭呢?康貞仲茫然地湊上前去,想問。
可不等他問出口,心間卻是猛地一涼。
一股子冰寒穿心透肺,將他渾身酒意都嚇退了,康貞仲雙眼暴凸,怔愣地看著面前這有兩分眼熟的姑娘,目光緩緩下移,落在自己被錐子穿透的胸口上。
「奉家父之命,來送您一程。」霜降收回手,笑著擦了臉上淚,「來得晚些,還請大人莫怪。」
驚恐地看著她,康貞仲不敢呼吸,跌下椅子抖著手往外爬。
他還不想死,他還有齋月的仇未報,哪兒能就這麼下去見她?可是,身後的人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沒爬兩步,背上倏地一重,胸前那本就進了三寸的錐子頓時全數沒入心間,疼得他撕心裂肺。
康貞仲慘叫了起來,他想喊救命,但這提不上氣來的叫喚,很快被霜降那婉轉的唱腔給壓了下去。
秋夜風涼,寂靜的小苑裡一聲又一聲地唱著《舊堂東》,聲音淒清惶然,被風卷著吹去了福壽宴的方向。
宴席上正是熱鬧,吹拉彈唱很是齊全,沒人會在意這細微的動靜。只殷花月倚在桌邊仔細地聽著,一拍一拍地給她敲著桌沿。
她給霜降準備了一個月,這齣戲今日總算是唱了,長嘆一口氣,花月端起杯盞就同身邊的李景允碰了碰。
李景允側頭瞥她一眼,盯著她那杯子,似乎想起些事兒來,伸手便給她換了一盞茶:「喝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