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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36:13 作者: 風裡話
    她, 陪那人最久, 聽過最好的鼓樂。

    而魏珣,還多了另一個愛好,便是馴養雪鴿。那些專門供給千機閣傳遞特快消息的鴿子,其實已經足夠多。但他總嫌不夠, 他每日臨南而望, 盼著有一隻鴿子能帶回他想要的訊息,想著多一隻鴿子,便多一份希望。

    然而, 時光苒荏, 鴿子騰空而起, 凌空歸來,乖順落在他掌間,除了周身雪白毛羽, 便是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

    魏珣便望著南方的天際,無聲無息,良久佇立。

    七七多次入府,皆看到此景,終於開口,「爹爹,我們出兵吧!」

    魏珣轉身看著她,沉默搖頭。

    「為何?」七七問,「我知道母親如今代表梁國,我伐梁便是伐母,為天下笑。可是我不在乎,只要母親能回來,我什麼都不怕。」

    「屆時,只要說母親亡於兩軍交戰中,亦可全了她在梁國的名聲,我們就一家團聚了呀。」

    魏珣依舊沉默著,並不同意。

    「爹爹,我們戰得起,尚有十萬兵甲橫在百里沙漠口,這些年,西林府軍也休整夠了,近兩年又一直在徵兵擴建……」

    「戰得起的是大魏,不是我。」魏珣終於開口,「我,戰不起。」

    「爹爹,如此勝算……」

    這日,七七的話還沒有說完,魏珣便關了蘅蕪台的大門,將她趕了出去。後任憑她怎樣錘門呼喊,都不得回應。

    直到杜有恪出現,將她拖走,亦給她一句,「你父親,的確戰不起。」

    七七再聞此語,半晌終於明白過來,然回首那緊閉的殿門,不由掩面而泣。

    大軍至梁國,再如何突襲,終須時日。而她的母親在歹人手中,不過方寸之地。若逼的他人狗急跳牆,母親便首當其衝。

    她的父親,不敢賭這萬一的變數。

    想來,當年十萬大軍穿越百里沙漠,後不再前進一步時,她的父親便已看清此間局勢。

    除非,母親自己走出來。否則,他能做的已經到頭,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他一生戎馬,半世殺伐,翻雲覆雨手掌盡天下大權,到頭來只此一步,束手無策。

    「母親能走出來嗎?」

    「不知!」杜有恪悽愴搖頭,半響卻是紅了眼眶,「但她一定會拼命努力的。」

    當年臨漳城危急之時,諸人皆已打算一死,唯她不願。

    生離,相較死別,總是存著希望。

    為著渺茫的希望,隔著滾滾江水,她定是拼勁權力,他亦以餘生相候。

    寒來暑往間,已是慶寧四年。

    避在蘅蕪台的這兩年,魏珣除了敲鼓餵鴿,餘下的時間便是閱書練劍,偶爾看一眼七七送來的卷宗,也不願再多費心力。

    哪怕是關於先帝皇后與子嗣的處置,七七沒有格殺,只是囚禁於皇家寺廟,安以餘生,這樣的事只要差不多,魏珣便也不再過問。

    他讓醫官給自己按時切脈看診,調養身子。

    以前,和杜若誤會橫生,他便想著解了她危急,一死也無妨。後來兩人解了誤會,相愛相守,他便覺不枉此生,於生死之上亦看淡了。然而到了今日,他卻開始格外貪生,他告訴自己,一定要活得長長久久。

    因為,他的阿蘅還沒回家。

    然而,儘管他有心求生,無盡的等待亦消耗著他的心力。

    這年,才入秋,他便大病了一場。

    那日,一如往常,他坐在蘅蕪台的枇杷樹下,伸手接住鴿子,將它前後認真翻轉著查看了一遍,確定仍舊什麼都沒有後,便鬆手任其飛去。

    他低頭笑了笑,餘光掃過滴漏,已是午時二刻,是歇晌的時辰了。

    結果起身時,只覺眼前一黑,踉蹌間散了意識跌下身去。

    起初,醫官切脈施針,開方熬藥。言其舊疾復發,並無大礙。卻不想數日之後,魏珣便陷入了昏迷,而半睡半醒間,便是劇烈地咳著,咳到最後衣襟之上便是斑斑血跡。

    七七怒而質問醫官,「即是舊疾無礙,如何成這副模樣?這些年,爹爹甚重保養,作息有時,你們不是說,他正當盛年,萬壽無疆的嗎……」

    話到最後,已經復了少女孤弱的模樣,沒了威嚴,只余泣聲。

    諸人訕訕不敢言,最後,還是隨侍最久的文太醫垂首回道,「且不說殿下宿疾纏身多年,一口心氣撐到此刻,已是疲憊不堪。除此外,還有最深的一重痛疾……」

    「殿下,是心病啊!」

    七七噙著一汪淚,忍著不落下,這是她最不想亦是最害怕聽到的兩個字。她可以傳便宮廷國手,懸賞天下名醫,可是她去哪裡尋來母親?

    魏珣病中呢喃,不甚清晰。七七附耳靜聽,聞「阿蘅」二字。卻也無言,只持勺餵藥,安撫道,「那你聽話喝藥,把藥咽下去,才能好好等你的阿蘅回來。」

    藥,餵不進。

    醫官便說熬過這個冬日,來年開春殿下便好了。

    七七還未懂其語,杜有恪卻聽得明白,只渾身戰慄,赤目望其人,「阿蘅還沒回來,你怎麼敢?」

    天可憐見,開春之前,雪鴿劃破由南到北的天空,帶來千機閣密信。

    七七奔至榻前,泣淚呼道,「爹爹,明鏵與明鏡又反目之相。你醒來看一看,娘親、娘親是不是有望掙脫明鏡的掌控了?」

    慶寧五年三月,春光正好,病了小半年的魏珣,終於可以下榻。便入宮與女兒辭行,欲回臨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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