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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36:13 作者: 風裡話
筆勢流暢卻勁道不足,定是冬日手疾復發,連著渾身亦不自在,失了力氣。
也不知她是花了多少功夫,同自己來回傳了三趟信,如何迂迴婉轉地勸下了信王殿下。
謝蘊瞧著信,如同那女子便在眼前,同自己閒話品茶。她看了看旁邊的炭盆,這信自然需毀去的,只是此事畢,一時也不會再這般往來通信,心中便有些不舍。
謝蘊這般想著,伸手安撫腹中動的頻繁的孩子,亦不知能否撐足七月,將他娩下。
謝蘊原不是太想要這個孩子,一來總覺懷得不是時候,二來天家情意冷漠。她活得太清醒,亦覺投生帝王家,大抵是來世間遭罪的。
曾有一刻,她期許來生,能夠天高地闊,做一隻鷹,或一頭鹿,哪怕是一花一樹葉,只要得自由,得自在,皆算圓滿。
這樣的人生,她曾在一個男子的身上見過。然,他到底為了家族入仕,囿於官場政治。
而她遇見魏瀧,終究想求個萬一,十數年夫妻相伴,總也覺出一點溫暖。無人之巔,冰冷寂寞,即是他想要的,她亦不妨拼一拼。
謝蘊忍過一陣胎動帶來的疼痛,眉眼間有些憔悴,然看著手中書信,眸中便聚起微光。
魏瀧正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他免了通傳,故而幾乎至身前,謝蘊方才反應過來,只匆忙將信攏在袖中,欲要起身行禮。
他將謝蘊按在榻上,勉勵舒展的眉宇間依舊難掩郁色。
「陛下何事不快?」謝蘊靠在榻上,揮手譴退侍婢女。
「到底還是讓你看出來了。」魏瀧撫了撫她胎腹,「左右是前朝的事,你不必操心。」
「陛下、其實不必太過心急。」謝蘊默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不若將杜家二位將軍調回北境城中,大長公主心憂兒子,也是有的。」
魏瀧端著安胎藥,持勺攪著,並不說話。
謝蘊便笑了笑,湊上前去。魏瀧眉間鬆開些,亦笑了笑,將藥餵給她。
用了兩勺,謝蘊笑意更深些,又道,「都是一家子骨肉,大長公主更是過了天命之年,又是未亡人,難免護子心切。況且陛下與二位將軍自小同府讀書,情分也是不一樣的。且不說這些,大湯山一線天亦算天鑒所在,那處天氣多變,常有山石打滑。即便是守軍,為避隨時落下的山石,亦不過往來巡查,哪有直接駐守的?」
「阿蘊!」魏瀧擱下藥盞,話中透著不耐,片刻方緩了聲色道,「朕未曾想讓他們長期駐守。」
謝蘊望著魏瀧,遂而反應過來,不禁震驚道,「陛下,您這樣,只會將人心推得更遠。」
「有些人的心,不要也罷,朕拿回權便可。或者交了權,朕便識了她的心。」
「可是大長公主至今未把京畿城防的三成禁衛軍交出來,是嗎?」謝蘊撐著腰身,忍過腹中不適,「大長公主手中的禁衛軍,是數十年前她守皇城所得。若無她當年死守鄴都,也未必有今日之大魏。再者……」
「再者、大長公主畢竟年高,陛下何必急於一時。」
魏瀧嘆了口氣,端回藥盞,邊餵邊道,「原本朕與瑾瑜同大長公主的關係是一樣的,然多了個信王妃,瑾瑜便比朕親厚了一層。」
「說白了,不過三成城防兵力。朕真正在乎的也不在於此。」
謝蘊停下嘴邊的湯藥,不可置信地望著他,良久方道,「所以,即便是當年信王妃的一條手臂,君山上的一片暗子營,也未曾讓陛下心安,是嗎?」
魏瀧聞言,眉間陡然浮上怒氣,只將碗盞擱在一旁。
起身道,「朕如何心安?且看這五年來,多少朝賀請安,他從未遞進過清正殿。而他頭一回給朕上書,亦是為了暗子營。暗子營說是掌在朕的手中,如何使用竟還要受他管制。去歲更是猖狂,不遞卷宗於朝中便直接調遣南北軍隊。調兵便也罷了,三萬西林府軍,橫在一線天是什麼意思?破開一線天三百里便是鄴都皇城!你讓朕怎麼想?」
「還有他得了子嗣,皇室為證血統清白,向來頭三日便需報宗理堂,上玉碟。他呢,堪堪等孩子滿周歲方傳入鄴都。他將宗室放在眼裡了嗎?」
「陛下……」謝蘊亦下榻,欲要勸阻。
「你別再為他們說話。」魏瀧怒道,「不僅是你,母后、當然那是他的生母,自然比朕親厚。你知道她為何不願舉辦千秋宴嗎,不過是疑心朕罷了,疑心朕辦的不是千秋宴,而是鴻門宴!」
「難道,陛下沒作此念嗎?」謝蘊默了片刻,終於出聲。
「放肆!」魏瀧喝道,「朕還未曾想過同室操戈,朕只是想皇權一統,有何錯?」
「你、你們卻處處阻擋!」他轉身錮上謝蘊雙肩,雙眸赤紅,「尤其是你,阿蘊,你是朕的妻子,是大魏的皇后,你必須同朕站在一起!你從來都是同朕站在一起的,到底幾時起的,你要處處護著他們?」
謝蘊尤覺腹中陣陣絞痛,卻依舊秉正開口,「臣妾自始至終都與陛下站在一起,臣妾護的是陛下,忠言逆耳。朝堂之上,陛下親拔的那些人,凌中胥,章文,乃至謝氏的族人……他們的話好聽,但是又多少是哄著陛下您的!」
「謝氏的族人?」魏瀧望著謝蘊,眼中閃過失望,「朕是為了誰,提拔的謝氏族人?此間誰姓謝?」
「陛下當真是因為臣妾嗎?若是為了臣妾,那麼臣妾告訴您,臣妾一點也不需要。臣妾於天地間,無需是何族人,只需堂堂正正為人便無愧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