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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36:13 作者: 風裡話
    「我幫你將衣衫送去。」魏珣系好披風,俯下身來,「你且睡久些,別急著起來,等我回來,我們一起睡。」

    「嗯。」

    魏珣走出兩步,又返身回來,坐在杜若床沿,「阿蘅,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也不是杜氏的女兒,你會難過嗎?會不會覺得,人生天地間,如浮萍,無根基?」

    杜若盯著他,看了許久。

    魏珣心裡有些發毛,只含糊笑過,「我就是隨便問問的。」說罷,便起身幾欲逃開。

    他想,還是太急了。

    卻不料,杜若一把拉住了他。

    一隻從錦被中伸出的纖細無骨的手,慢慢握上他五指,同他十指緊扣。良久杜若才忍過脹疼的頭顱,酸澀的眼角,啟口道,「你好好的,我便沒有什麼難過的。」

    魏珣看著握在掌中那隻小小的手,面上笑意愈濃,眼中眸光愈亮,他站起身來道,「我去去便回,很快我們就回家了。」

    杜若點點頭,她看著他玉帶白袍,雪襟披風,慢慢消失在視線里。

    突然便想起前世,在太尉府後花園看見後的那一幕。

    凌瀾穿著一身鵝黃銀紋百蝶裙,聲色婉轉嬌羞,她說,「妾身便知今日亦會遇見殿下。」

    「見到便好,莫逗留。讓人撞見,添了雜話累你名聲便不好了。」聲音落下,魏珣定了定身形,露出被假山遮去的半張如玉面龐。

    「妾身就是想多看一眼殿下!」

    「待父皇病情好轉些,本王便將你我之事提上。」他這樣回她。

    杜若想,要是前生今世,他愛的是凌瀾,愛的是世間的其他女子,只要不是自己,是不是會更好些。

    至少,他會有自己的子嗣,至少不必陪著自己,活得荒唐而疲憊。

    她與榮昌恩怨兩清的代價,喝了她的絕嗣湯,失去一個孩子,分明也讓他擔了一半的代價。

    絕得難道不是他的子嗣,失去不是他的孩子嗎?

    杜若捏著錦被的手,越捏越緊,她望著帳頂,只覺疊影重重,眼前越來越模糊。

    可是,合眼的瞬間,她卻清晰得看見那張臉。

    前世里朱雀長街策馬而過的少年郎君,今生臨漳城內隱忍寡言的信王殿下,原來他那麼好。

    原來,她一直以為,是他欠了自己。如今想來,分明是她欠了他良多。

    *

    這一覺醒來,已經是申時。

    許是了了件事,杜若精神尚好,心情亦順暢了些。她也未即刻起身,只將被中那隻不安分的手拍開。

    魏珣本背靠著床榻坐著,一手籠在錦被中被杜若握住,一手拾著矮几上的卷宗批閱。原也是發覺她醒了,方才游離了地方。

    他望了眼杜若,瞧她面上多了兩分生氣,便將手重新擱回她胸上,挑眉道,「好好養養,瘦成什麼樣了。」

    杜若也懶得掙扎,隨他摸去,只是目光瞥過那捲宗,隱約見到「梁國」二字。

    「你這不是卷宗,是千機閣的消息吧。」杜若坐起身來,湊上前去,「你要梁國的消息做什麼?」

    「沒什麼。」魏珣將書冊合上,「他們的國主重病多年,快不行了。明鏡蠢蠢欲動,估摸又要不安分了。」

    「我聞梁國國君,不分男女,上一任執政的便是明素女君。這明鏡是想繼女君位嗎?」

    「明素女君」四字入耳,魏珣心中驀然一緊,後背更是沒來由一陣寒意,只道,「這就不甚清楚了,他們內部黨派甚多,宗親權貴間流派亦是複雜。」

    兩人也未再討論這事,只傳了人,起身更衣,準備晚上的中秋宮宴。

    期間,魏珣道了句,「衣裳收下了,但大長公主不在府中,說是去了盧鴻寺。」

    「送到便好。」杜若笑道。

    既要入宮赴宴,自是嚴妝麗容前往。如今,杜若自然願意盤髻。

    先前,她一來不曾外出,二來亦算為孩子服喪,便一直素麵披髮。算著,今日竟是這四個多月來頭一回盤髻。

    卻著實難為了兩位梳妝嬤嬤。

    實在,掀開她層層烏髮,除開發頂那縷縷銀絲,髮根靠頸出,儘是夾雜的白髮。

    「郡主,傳柔兆來給你養一養吧。」茶茶道,「她還有瞬時變黑的藥水呢,就是用起來費時些。左右離宮宴還有二哥多時辰,總也夠的。」

    「對,柔兆呢?有好些日子沒見她了。」一旁理著衣襟的魏珣望著鏡中的杜若,也不知是否眼花,他見她目光渙散,背脊亦有些輕微的顫抖。

    「是不是小腹又疼了?」魏珣湊上前來,伸手覆上她腹部,想看看她是否又發虛汗。

    「沒有!」杜若回過神,揮手譴退女使,「這段時間,你同陛下緩和些沒有?」

    「說實話,不許哄我。」

    魏珣點了點頭,「原還想同你說呢,今日我細想了下,皇兄雖是昨日邀我飲的酒,不過細想起來,月初開始,他確實和緩了許多。」

    「那便好!」杜若松下口氣,「你們是兄弟,亦是君臣,本該和睦。」

    「上來梳妝吧。」杜若揮了揮手,垂眸望了眼垂在胸前的長髮,對著兩位上前來的嬤嬤道,「藏不住也無妨,不拘什麼的。盤好便罷。」

    兩位嬤嬤得了這話,福了福上前侍奉。卻也是四目對視,心中感慨。

    像她們這般為奴為婢的身份,不過在王府中日子稍微過得活泛舒坦些,便是已逾不惑,亦是一頭青絲,如墨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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