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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36:13 作者: 風裡話
得了這話,杜廣臨終於再度望向面前的人,渾濁的雙眼中盈出一點淚光。卻也不過一瞬,又望向了門邊。
榮昌擦去面上淚水,傾身上去,將杜廣臨兩眼合上擠壓,直到將方才盈著的一點淚水擠出,才鬆開手。
然後轉身從案几上拿來梳子,給他梳發。
「大人放心,夫妻一場,我會讓你走得體面的。不僅是外頭的風光,還是內里的體面,本殿都是給的起的。」
「便是如今你半身不遂,亦會讓你精神俊朗地去地下。」榮昌給他束好發,又揀來金冠簪上。
嘆了口氣道,「只是本殿好奇啊!你說,若是明素女君泉下有知,發現自己所託非人,唯一的一點血脈被人作為棋子反覆利用,會不會這些年都不肯投胎入輪迴,要候一候你這位故人,問個為什麼?」
隔了十數年,故人名諱入耳,杜廣臨的雙眼都聚起了神采。
然榮昌的話卻還在緩緩落下,「本殿若是大人,作出此等背信棄義之事,大抵連死的勇氣都沒有。多可怕啊,她夫妻二人當你是英雄,敬你杜氏清正磊落,以為你會護孤女避開他們的政敵,送回故里。哪成想你心魔作祟,貪她生而天成的絕技天賦,只為揚你杜氏門楣。甚至為了你杜氏的榮耀,讓一介孤女去侍兄弟二人。我要是那女君,定是拼個灰飛煙滅也絕不讓你好過!」
杜廣臨眼中唯一的一點神采,亦在榮昌的話語中湮滅乾淨,待榮昌幫他將最後的一見風袍穿上時,他整個身子重重地仰倒下去。
榮昌看著空出的雙手,又望了眼倒在榻上的人,他的目光始終望向門邊,半點不曾挪開。
榮昌深吸了口氣,伸手至他鼻息,片刻靜靜地合上了他的雙眼。
只笑了笑道,「三十年夫妻,育四子一女,到頭來比不上你心中一點執念。」
「一女——」榮昌喃喃道,「我也愛過她的,那般乾淨的孩子!」
門外,女使來報,「郡主回來了。」
「什麼?」榮昌問。
「回大長公主,郡主同信王殿下回來了。」
榮昌笑意更深了些,她想這個時辰踩得剛剛好。
人嘛,哪能事事圓滿,多少總是要有些遺憾的!
她看著杜若奔來,人到跟前,方意識到,她對她,終究恨比愛更多些。
莫名插入她命途,擾亂她安穩人生的人,再無辜,也是生而原罪。榮昌這樣想。
第86章 . 朝局 從來,糊塗好活人。
這最後一面, 終究是沒有見到。
杜若奔入寢房的時候,唯見父親靜臥床畔,母親默跪榻前。
永康三年十二月初三, 杜廣臨歿。
雖其纏綿病榻多時, 然真到此刻, 仍是四海皆驚。
追其一生,歷大魏三代君王, 半生戎馬半生禮樂, 官至司空轉太尉,為天子之師。亦在杜章凌謝四大氏族中領杜氏獨占鰲首。可謂無論於國還是於家, 都可功刻豐碑。
然,讓人不解的是,如此功績卻未曾入得太廟。停靈七日, 喪宴結束後, 由欽天司擇定良辰,送骨灰回了隴南郡。
為顯天家恩德,天子出鄴都十里相送,亦由天子胞弟信王殿下一路送至故里。一時間, 百姓皆言皇恩浩蕩, 杜氏榮耀依舊。
只是,宗親權貴間,亦看得明白。華貴的面子, 虛無的里子, 實為明榮暗辱。
杜廣臨死後配享太廟, 乃由先帝金口玉言,卻被當今天子一口推翻。連著三十年的髮妻,榮昌大長公主, 亦未送靈至隴南。
鄴都高門看得清楚,卻思來想去不甚明白其中的原委。
便是杜若也是如此,滿心疑惑,只因尚在「五七」守禮中,她亦未多問。
出了五七,四位兄長便皆留在了隴南,為父守孝三年。她為外嫁女,夫君又是皇族,自不必行三年重孝,便啟程返回鄴都。實乃太尉府只剩了榮昌一人,杜若亦想多陪陪她。
臨行前一日,杜懷谷私下來尋杜若未果,被杜直諒發現,兄弟二人爭執半晌,後在長廊被杜若撞見。
杜懷谷是火爆性子,本因父親未享太廟,母親又莫名不隨靈來此,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眼見杜若就要回去,便想著讓她問個原委。
杜直諒道,「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杜氏已榮盛至極。如今往下滑去,也不是什麼稀奇之事。」
「子無能,孫不孝,門庭由盛至衰,自是正常不過。」杜懷谷道,「可是至今杜氏子女,個個不曾有偏差,盡人臣之責,奉忠君之心。如何父親才過百年,陛下便這般內里給我們難堪?」
杜直諒雖知杜懷谷所言不差,但他向來庸和,便道,「如何便是難堪了,父親少小離鄉,近四十年。如今亦算榮歸故里,杜氏的榮耀依舊為天下現。」
「大哥!你糊塗,我說的是榮耀權勢的事嗎?」杜懷谷怒道,「我要的是一個明白。明明父親可配享太廟,卻莫名被送回來,總要有個緣由吧。父親去世前,可從未與你我提過,要回故里,可見他自己也是理所應當想著定會配享太廟的。」
「陛下不能這般不明不白便置杜氏不顧!難不成父親歿了,杜氏便成了無用的棋子,隨他任意丟棄嗎?他安的是什麼心!」
「二弟!」杜直諒厲咤,「你胡說什麼!」
杜直諒為長子,家族榮辱之前,他更要顧及族人性命。故而相比杜懷谷凡事要個明白,他更願意隨勢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