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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36:13 作者: 風裡話
她自被選定和親開始, 臨漳城中的那位王妃,便給她餵了藥, 不得動彈,是故二十餘日,她亦沒有自戕的機會。
而在離開宮殿的一刻, 許是藥效減退, 她便又可以稍稍動作起來。臨上船之際,她在侍者環伺的寢殿內,妝匣里,翻到一枚做女紅的針, 還有一糰子金線。
針穿著線, 刺在大紅的喜服上,倒也不曾被發覺。
此刻上了船,她便扯了錦蓋, 尋了上頭的一片光潔之地, 開始細細秀起來。
她繡的是一支並蒂蓮。
今日逆風, 船行得慢。
駛出五里,她才打好樣。
十里的時候,她繡完了一片葉子。
她細看了一眼, 很好,十四歲時學的技藝,沒有丟掉。
三十里,她開始繡第一片花瓣。
她將錦蓋拎在手裡瞧了瞧,金光奪目的色彩,在陰暗的天色里,閃出光芒。是權貴的色彩,怎會有人不愛!
七十里,她繡好了一半。
手中未停,因為她繡得越來越利索了,力氣也恢復了大半。她慢慢覺得生機重新匯入體內。
心裡突然生出一點企盼,和親便和親,遠嫁便遠嫁,只要活著,萬事皆有機會。
比如歸來,比如杜有恪。
已行出百里之地,若是站在船艙外,回首已不見臨漳城。還剩十中之二便要繡完了。
黎陽想起那個年邁又無鹽的燕國國君,不禁輕哼了一聲。
待他死後,她便是燕國新的王。
一百五十里,日暮西山,泊船靠岸。她的第一朵蓮花正好繡完,還要再繡一朵,方算並蒂。
嫁娶事宜繁瑣,真要她挪步上岸,怎麼也需個把時辰,時間足夠了。
將繡著並蒂蓮的帕子,蓋在頭上,娶她的便是杜有恪。
這樣一想,她又想起十多年前的歲月,太尉府到安合門,馬車需要小半時辰,步行約需兩倍時間。
因為有杜有恪送她,她便總是棄車步行。
山眉海目的男子,就是喜歡啊。
她是公主,日月星辰皆可得,如何便得不到他!
神思一恍惚,針便扎到了手,很快滲出一點細密的血珠。
緊接著,她便看見手上呈現更大的一顆血珠,慢慢地,浸透她手中錦帕。錦蓋原本就鮮紅,也看不出是血的顏色。只是那朵蓮花純金頭亮,此刻亦慢慢染紅。
黎陽覺察當一點不適,體內冷熱交替,她看見大顆大顆的血珠滴落在錦蓋上,心慢慢變得惶恐。
她想,現在死了,如何做燕國的王,如何等到杜有恪的到來?
這樣一慌,眼神掃過銅鏡,便看見七竅流血的自己。
她匆忙抹去口鼻血跡,然越擦越多……
體內亦不再勿冷勿熱,只剩徹骨的冷。
原來,是迴光返照。
黎陽倒在地上,方意識到原本無人的船艙中,赫然出現了兩個人。
一人說,「姑娘真是神機妙算,不偏不倚,讓她死在遠離我大魏的土地上,且正是燕國來人相接之時。」
另一個說,「姑娘說了,要物盡其用,不可浪費。」
後面的話,黎陽沒聽清,也聽不到了,她已經沒有了氣息,唯兩眼仍睜著,盯著那一方錦蓋上的並蒂蓮。
也不是並蹄蓮,還有一朵,她沒來得及繡。
*
永康二年五月十六,大魏黎陽長公主和親燕國,渡瀾滄江,未上岸卻已毒殺於彩船之中。
信傳到臨漳,西林府軍奉命前往燕國討要說法。然燕國卻言,乃是公主無心和親,自戕於路途,遂發兵相抗。
於是,距離臨漳城一百五十里,在瀾滄江岸,魏燕兩國拉開戰爭,局勢不大,雙方投入僅數千兵甲,不過十日便偃旗息鼓。
然而,交戰的雙方,並著五十里處東岸上的明鏡,心中皆明白。
哪是什麼偃旗息鼓,握手言和。
分明是燕國五千兵甲,被渡江而來的兩千西林府軍,打得潰不成軍。
那十日,從第一輪交戰,西林府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了燕國前軍,逼其中、前兩軍臨陣交換。
明鏡便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貿然發兵,她與魏珣交手數年,知曉這是他最慣用的路子,亦是最立竿見影的法子。
臨漳城傳了那麼久魏珣病重難下床榻的消息,她自是半信半疑,心中按捺不住想要突襲驗證,然到底懼其威名,猶豫多時,如今算是沉住了氣。
一輪交戰後,西林府軍猶自憤恨,言其公主客死異鄉,定要報仇。後一鼓作氣,破開燕軍,直逼酈城。彼時,後續西林府軍更是接連渡江而來。
按理,不過兩千兵甲,如何便敢橫兵他國國都?
明鏡領暗子一路跟隨,終是發現端倪。不過是二輪交戰中,有鼓聲傳令。
那不是一般的戰鼓,明鏡看得清楚,亦聽得清楚。
兩千西林府軍,十中之三護於戰車之上,而車上六鼓齊開,有六人箭袖束髮,執錘司鼓。鼓聲按著宮商角徴羽五單音,未成曲調先成殺音。
西林府軍亦不是原本將領所統,領頭的數人十分熟悉鼓音。按著五單音輪轉的密號,層層推進,只殺燕軍中尉極其以上將領,如此一鼓作氣逼進三百里,割了數十頭顱扔於酈城之下。
在酈城外橫刀立馬兩個時辰,言其公主之仇,至此一刀兩斷,方全數撤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