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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36:13 作者: 風裡話
只是魏珣也不是絲毫沒有反應, 偶爾他便會眉間皺起,開口囈語,人便抖得厲害。杜若初時抓著他的手, 後來整個抱住他, 與他耳鬢緊貼。
想聽清他的話,更想讓他不要害怕。
然,他顫著唇畔,似有萬語千言要說, 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杜若趴在他肩頭, 也不知怎麼,便想起他少時模樣。
那時,他未曾入得行伍, 身上沒有肅殺之氣, 修長指節握著硃筆不曾握上刀劍, 是鄴都皇城中最受寵的六皇子,朱雀長街策馬而過的少年郎。
杜若見過他的次數並不多。
太尉府中,庭中開課, 隔著珠簾帷帳,她向他行禮問安,他便持著謙和笑意,虛扶道,「表妹安。」
宮宴之上,偶爾碰面,隔著人海燈燭,兩人眸光相觸,他亦大方回禮。
更多的時候,杜若是聽人說起這位六皇子,有贊他「積石如玉,列翠如松」,或言他「風姿俊秀,蕭肅朗朗。」
反正都是君子如玉的好話,待到了父親與他提親之時,對他的評價亦是「端方君子,清貴溫潤。」
婚後鮮有的一段好時光,杜若亦覺他擔得起這樣的字眼。
他們讀書對弈,品茶論道。
他抱著她說,「他們日日同我問安殿下千歲,我要千歲做什麼,分阿蘅一半,我們共享此生。」
這,是前世模樣。
今生——
杜若絞盡腦汁地想,他仿佛已經不是這樣了。
她第一次見他,十二歲的少年,便已是一副冰冷少言的樣子。
第二日,他便請命奔赴邊關。
此後,偶爾聽聞他的消息,不是他悍勇無懼、攻城掠地的戰績,便是他帷幄運籌,決勝千里的威名。然無論哪一種,皆是染著血腥與謀略的烈血男兒,再不是前生庭宇樓台間,浸著書香筆墨的少年君子。
那個最初純淨高潔、不染塵埃的年輕郎君,仿若割裂在前世里,即便重生也再未歸來。
杜若拍著他背脊,半晌將他重新放下。
他昏迷的初時,還需蓋錦被絨衾,如今已是初夏時節,只需搭一層薄毯。
時光飛逝,卻又緩慢。
杜若等不到他甦醒。
黎陽等不到來路。
*
五月十五,和親前的最後一日,侍女來稟,黎陽要求見杜若。
彼時,皓月當空,流螢點點。
杜若正在琅華殿的長廊里,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捕捉螢火蟲。這段時間,除去陪伴魏珣,她便一直同這個孩子在一起。
行宮中,各處宮殿都留下了她們的足跡。
只是,二人最常駐留的地方,便是長雲殿。
杜若帶著孩童,有時在此庭院中放風箏。
她迎著風,將風箏高高放起,遙遙望去,半空中只有零星一點。孩子便追著她跑,孩子喊著,笑著。
他說,「母親,您走慢些,等等小金泰!」
有時,杜若來此敲鼓司樂。孩子便圍著她踏樂而起,載歌載舞。累了,他就昂起小小的腦袋,眨著晶亮的眸子道,「母親,我累了。」
或者,他會說,「母親,抱抱!」
杜若慈愛而溫柔,自是將他摟抱懷中,與孩子額尖相抵,坐在殿外石階上,給他講故事,唱歌謠,哄他入睡。
此番,自然也將他帶在了身側。
只是入殿時,還是將孩子交給了茶茶照看,只命茶茶帶著他繼續捕捉螢火蟲。
長雲殿中,只零星點著幾盞燭火。
杜若立在門邊,看不清座榻上那人模樣。
便自己捧過就近的一盞燭火,慢慢將陳列兩旁的燈火點亮。
數十日前還明艷奪目、尊貴無比的公主,此刻已是釵環皆散、衣衫不整、渾身透著一股死氣。
「滅掉!」黎陽開口便是命令的口吻。
「那可不行,前世被囚,不見天日,連著今生,妾身都十分怕黑。」杜若點亮全部燈盞,將手中那盞往黎陽身邊照了照,有些驚訝道,「長公主,您、怎麼生白髮了?」
黎陽冷眼掃過,閉口不言。
杜若也不氣惱,只撫了撫自己的髮髻,嘆了口氣道,「您到底不如妾身,當年妾身大概熬了兩三年,才開始生的白髮。」
「你對吾兒做了什麼?」黎陽不接杜若的話,猶自問道,「他如何叫你母親?」
「餵了一點藥,讓他忘了您。您不是不願說嗎,您說妾身想知道的,您就偏不告訴妾身,說要吊死妾身。」杜若挑了挑眉,「且看如今,不過半月,受不住的可是您!你若再不說,可不僅僅是讓他忘了您這麼簡單了,妾身還能讓他恨您,怨您,妾身一介小小女子,談不上磊落高潔,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原在魏瀧御駕走後不久,杜若便來見過黎陽。然黎陽仍是桀驁模樣,凡杜若想知之事,她半句不言,只言自己不快,亦不讓她如願。
如此才惹得杜若,攜子誅心,一點點磨平她的銳氣。
「你若還想得他一句母親,便好好回我的話。」杜若倒了一盞茶推給黎陽,「左右上次便已告訴你了,連著三哥,我們四人皆帶著記憶。燕國國中之事,若有一字不實,孩子在我手中……」
「既如此,你何不去問他們!」
「前生路艱事苦,如今我已捨不得他們回憶,但是我總要一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