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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36:13 作者: 風裡話
    他是真的想送她回家,也同樣是真的,覺得沒有她,此後餘生便也再無意義。生死更無從值得在意。

    是故,此時若當真死於暗子營手下,死在她的傳令中,也沒什麼。

    可是偏偏他知曉了那些事,他便不敢再輕易死去。

    便如此刻,他拄劍起身,賭一次她的心軟。賭不贏也沒關係,他再讓暗衛、讓西林府軍上好了。

    從前,他在意清流名聲,君子端方。如今想來,大概在他為了幫她和離,讓寵妾滅妻,醉酒寵幸宮女的風流名聲從高門傳遍坊間的時候,他便已經統統不在意了。

    今日,再做回小人又何妨。

    他抽開長劍,迎面走向那三人。

    足上鮮血流出,同雨水混成一體,蜿蜒留下山坡。他也不曾停下,距離山門不過數丈之地。她未曾下殺令,他便還有希望。

    杜若鬆開了嘴角,有些茫然地望著他,攏在廣袖中的手,十指相攥,卻是握得更緊了,連著手心都生出粘膩汗漬。

    明明身前為風雨侵襲,讓她遍體生寒,可是後背卻是薄汗涔涔。

    她沒有下令,暗子營便絕不會讓他近的周身半丈之地。她實在不懂,他到底為什麼這般執著,非要攔下她!

    眼見重光退開了數步,袖中小箭已出,直往魏珣射去,杜若本想揮袖的手抖了抖,到底還是頓住了。

    左右是他自找的!

    卻見得那支小箭並未射到魏珣身上,只不偏不倚在他足尖半寸處定下。其意再明白不過,讓他莫再接近。

    「殿……」茶茶沒來得及喚出聲,見狀松下一口氣,只抬眼望見杜若,眉目如初,半點憂色皆無。

    茶茶蹙眉不語,當是方才眼花,她明明看見郡主身形晃了晃。

    山腰畔,李昀與林彤早已想上來,此番見狀便立馬躍上山巔,卻被魏珣抬手制止了,他拖著帶血的足跡,因著重光的後退,便又邁進一步。

    自然,重光第二支箭矢已經射出,只往他面門而去。他側身避過,然箭還是擦過他左側面頰,從耳畔划去。

    就近的滁歲揮出長刀格上魏珣長劍,直將他往山背推去,眼見就要跌下山崖,林彤與李昀正要挺身相護,只聽的高樓之上信號想起,滁歲頓時收刀回身,還不忘一把將魏珣拽回。

    然待林彤、李昀二人將他扶過,暗子營諸首領已經盡數躍下山巔,隱去蹤跡。

    「你們……也退下!」魏珣喘出一口氣,扔了劍撐在地上。

    「殿下!」二人相似一眼,終究默默退了下去。

    雨未歇,風未停。

    魏珣站起身來,往山門走去,他想,到底還是賭贏了。

    阿蘅,還是心軟的。

    只是,他還未走出兩步,便見山門開啟,紅衣披風的女子未執雨傘,只孤身向他走來。

    霎那間,魏珣心頭湧上片刻的懼意,他看著她紅衣如火,面色卻蒼白如雪。

    他當是逼得她太緊了。

    她緩步走到他身畔,深吸了口氣,抬手撫上他左邊面頰,將血跡擦乾些,只是因為是新傷,自然也擦不盡,反而越擦越多。

    然後,她便有些惱意,棄了此處,將自己的綁發寬葉絲帶解下,纏在他左臂上。纏好後,她又蹲下身來,透過皂靴捂住他滲血的足腕。

    「阿蘅!」魏珣心中尤覺惶恐,杜若太反常了。卻也來不及思考,亦俯下身來,以身為她遮過風雨,小心翼翼道,「我不要緊,都是皮肉傷,有什麼話我們進去說。」

    杜若抬起一雙無神的杏眼,朝他露出個虛弱地笑,然後緩緩低下了頭,終於跪在他面前。

    她說,「殿下,我真的好累!我只是想回家,你為何這般執著攔我?我欠了你什麼嗎?前生今世,要這樣糾纏?

    「阿蘅……」

    「我答應了你辦完事,便會回臨漳,我不會食言的。」

    杜若伏在地上,卸了一身冰雪修築的面具,露出虛弱而無助的真實模樣,唯有瘦弱的雙肩連同背脊一起顫動著,「我就是想知道一個原因!」

    她的聲音因跪俯而悶在地面上,顯得有些壓抑。可是魏珣卻聽得格外清晰。字字如芒,扎入他心尖。

    她說,「我就是想知道一個原因,知道母親這樣對我的原因!」

    「我還想知道你前世棄我離去的原因!」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對我四年不管不顧!」

    「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渡過那四年的!」

    杜若直起身來,面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只雙目通紅望著魏珣,「你同我說了我死後十數年的種種,可是魏瑾瑜,那是果啊!是你負心薄倖、背信棄義的後果!」

    「因呢?因是什麼?」她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哭出聲來。

    「我此生再不能有孩子,這也是既定的後果。即便我自己曾經也有此念……但是卻是我母親親手餵給我的。為什麼呀,你們要這樣對我?」杜若雙手扯上魏珣衣襟,嘶吼著。

    未久,終於無力垂下雙手,委頓在地,面上浮起一點自嘲的笑意,只喃喃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執著於要一個緣由嗎?」

    她搖搖欲墜,卻笑意愈濃,只定定望著魏珣。

    魏珣亦看著她,一顆心跳得急速而疼痛。他們原是咫尺的距離,只是大雨瓢潑,雨簾格在彼此中間,像極了越不過去的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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