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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36:13 作者: 風裡話
若說杜氏懼他權勢,他是不信的。
或者太尉府攀他信王府榮耀,這更是無稽之談。
當初,先帝在時,可是未立儲君,而先定的他杜氏女兒為未來皇后。何況,太尉府中還有一個榮昌,乃鎮國公主。
可是為何,榮昌和杜廣臨會這般不許杜若歸府。杜廣臨確愛名聲,又重禮儀,然對杜若的疼惜明明勝過頂上四個兒子。
一時間,魏珣眼風掃過杜若,極快的一瞥,見她因預計著可以早些歸家,素白面容上雖無笑意然嘴角微揚的弧度還是露了她心中歡愉之意,連著一雙杏眼都忽閃著星星點點的光彩。
若非還有他人在側,他想她此刻的眸光,當勝過星辰。
而此間,鄭淑人占盡風光,既得杜若雖少卻恰到好處的抬舉,又不失禮數掐著關鍵處爭過杜若,給魏珣布菜奉酒。
肉要留骨去皮,皮要過油成虎狀,菜餚入碟不沾蔥蒜,不用醬汁裹菜,湯水入盞不過四分,唯愛熱湯、粥糜、清油澆淋的魚蝦生鮮。
鄭淑人竟對魏珣飲食喜惡記得如此清晰,布菜間分毫不差。杜若起先只是借她口眼一用,用膳至末,竟不由有些疑慮。
便漸漸收了難得的歡意,留了一份心思。
雖說送入天家皇室的女子,自是經過訓導,大致知曉主子脾性。然這般事無巨細的,杜若執掌暗子營多年,直覺所至,腦海中頓生兩字。
暗探。
已至膳末,鄭淑人給魏珣奉上一碗熱湯。
黃芪鱔絲煨雞湯。
依舊侍奉得極好,碗中湯水未過四分滿,端來適宜,飲下正好。到底忽略了一點,魏珣飲食怪癖極多,愛吃黃芪。
素來,黃芪只是用來調味,取其藥性,增補湯膳營養。直接用下,雖入口微甘,實則既澀又苦,且難以咀嚼,也不知什麼癖好,他便極愛吃。
而杜若一貫愛喝這道湯,前世里,有那么半年時間,兩人關係尚好,飯桌上便常用此湯。都是杜若飲湯水,魏珣揀鱔絲嚼黃芪。
此刻,杜若看得明白,碗中無黃芪。心下便稍稍鬆懈些,許是自己想多了,便持箸欲給魏珣夾片黃芪。
這一晚,她敗的徹底,若再不翻一局,實在太假了。
卻不料,鄭淑人報赧之聲響起,「妾身疏忽了,殿下素愛黃芪。」
話語落下,已經舀了半勺重新添入湯碗中。
杜若無聲放下玉箸,面上瞬間浮上一層失落又哀怨的神色,心中卻已徹底明了。
魏珣含笑接過,只是眸光觸過杜若面時頰,雖知她神色皆是假意,心底卻驀然騰出一分歡悅。
她,竟還記得他愛吃黃芪。
之後,魏珣派人送回了鄭淑人,自己則留在了蘅蕪台。
入夜,已是亥時末,夜色闌珊,魏珣披衣而起,對著身側合著雙眼、攥著錦被的杜若道,「從後院,回溯源軒吧。」
屋內燈火高燃,燭影晃動,亮的如同白晝。可是她半點也不敢入眠。
杜若靜靜睜開雙眼,「不必了,來回總易漏了風聲。這般快的失寵,哪個會信!」
「和離前,我都住這。」
魏珣額首,起身多添了一些燭火。
他看著已經重新合眼的人,尤覺世事荒唐。她再次入住蘅蕪台,與他同床共枕,不過是為了更快地離別。
他原也明了這些,只是當這一幕真的出現在眼前,他突然間便覺此生再無生趣。
「就當是,陪著安安。」杜若的聲音彌散在無聲的夜中,卻徹徹底底繚繞在魏珣耳畔,揮之不去。
他持著燈燭的手,被燭淚一滴滴燙染,卻也感覺不到絲毫的灼痛。
他終於明白,即便她釋懷了前生種種,也原諒了他。即便為著家國道義,她依舊隨家族、遵祖訓效忠著魏氏天下。
然而,他們間曾經融著彼此血液,讓他們有著一生最近距離的女兒,卻是橫旦在彼此間、哪怕是來生來世里,永遠跨不過去的檻。
*
太尉府中,杜有恪破天荒已在家中住了數日。日日在榮昌面前控訴魏珣,言杜若那般倨傲性子,竟也低頭認錯,主動求和。
他自然不敢說讓他們和離,只見縫插針詢求,能否平日裡,多接杜若回來住住?如今魏珣有了妾室,杜若性子冷傲,雖願一刻示弱,心中總也難過,且讓她慢慢適應著。
彼時杜廣臨亦在一旁,榮昌瞧了他一眼,轉而對著兒子溫和道,「難得阿蘅有點人婦模樣,性子柔和些,回家住住倒也無妨。」
「那孩兒現在就去接她!」杜有恪頓時喜上眉梢。
「胡鬧!」杜廣臨出了聲,轉瞬便也柔了語氣,仿若將一腔子的怒意盡數掩於身後,只飲了盞茶方繼續道,「初冬第一場雪已落,三日後便是慶初雪的合宮家宴,等宴後再接阿蘅回家吧。此刻不必再生事端。」
杜有恪見父親說得亦在理上,又覺不過數日時辰,便也不再爭執,謝過父母便退下了。
如此便剩了榮昌與杜廣臨兩人。
「本殿早說了,瑾瑜不是你能控制的。」榮昌理了理衣襟,「他能絲毫不與你通氣,揮手拱棄皇位,便是最好的說明。」
「皇位都能說不要便不要,何況阿蘅。」榮昌搖頭道,「時光易老,縱是你我身負榮膺,手握權柄,易抵不過歲月。不若想開些,許了二者和離,得個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