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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36:13 作者: 風裡話
聞得城郊靜舍,杜若便想起阿辛,前兩日自己方去看過,原本好的那隻腳,經脈已斷,與魏珣的左臂一般情況,外頭看著完好,卻到底不堪受力,已經無用。
念及阿辛,杜若便多問了句,「殿下可說何事?」
「屬下不知。」林彤回道,「是蔡大人來請的,看樣子還挺著急。」
蔡廷,如此當是公事了。
杜若額首,退下了林彤,只與父親繼續閒話。
杜廣臨笑了笑,「如此便是了,為人妻子,自己夫君諸事便都得放在心中。」
杜若心下驟然一緊,便知到底躲不過去。
然,再聞父親開口,竟是問她當下選後之事。杜若一時有些訝異。
杜廣臨便笑道,「在家上課時,隔著珠簾帷帳,你沒少引經據典,論析時政。場場不輸幾位殿下,比自己兄長更是勝出一籌。父親且考考你,看看你嫁做人婦後,可還有昔日頭腦?」
杜若方才松下一口氣,面上陡然浮起一絲傲色。
先帝在時,太尉府開課授業,父親為皇子之師。為顯榮寵,彼時魏珣他們幾個,皆是入府學習,而不是父親入宮教授。此外,先帝尚且開明,許拿時事作論,彼此辨析。
她隱在鼓樓深閨,何時起了興趣,便擇題而答,不說回回拔籌,倒也從未輸過。父親於無人處,不僅一次感慨,可惜是女兒身,不然朝堂之上自有她一片天地。
她年幼不知天高地厚,只滿懷意氣,安慰父親,「即便是女子,也無礙她為家族做貢獻。有適當的謀略,可借父兄之口傳出。」
父親便萬分欣慰,直言她是杜家最好的孩子。
「說說吧,讓爹爹瞧瞧。自出嫁,雖不過半年,爹爹委實想念阿蘅頭頭是道,娓娓而來的精言妙語。」
杜若便不再推辭,左右信王府與太尉府融為一體,無畏被人聽去作文章。
「如今新帝後宮,高位妃嬪不過淑妃和惠妃兩人,其餘接在正四品之下,無有資格作皇后人選。如此,皇后只能出於淑、惠二妃之間。」
「故以阿蘅覺得,會是何人為後?」
杜若想也未想,直接道,「自然是惠妃了。」
「怎麼說?」杜廣臨眼中讚許之色愈盛,話卻還是步步追來,「惠妃可是謝氏出身,而謝氏不軌,已經滅了。反倒淑妃,博郡凌氏,如今風頭正盛。」
「為君者,亂世倚世家,盛世制世家,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如今天下安定,」杜若笑繼續道,「就是因為惠妃沒有母族倚仗,新帝才無懼立她為後,會受外戚所制。如此既平衡了凌氏一脈,又讓陛下自己心中得以慰藉。」
「畢竟——」杜若起身湊到杜廣臨身前,「三表兄的生母,亦是謝氏族人。」
「好!好!」杜廣臨連連贊道,「不愧是我的阿蘅,妙啊,勝你四位兄長不知幾何。便是凌仲胥,能得你一半清醒,眼下便不會忙著籠絡諸官了。」
「父親謬讚了,凌尚書身在局中,一時清醒不了。」
杜廣臨起身道,「時辰不早了,爹爹需回府了。逗留太久,為外人知曉,該說杜氏恃寵而驕了。
「父親,還不到一個時辰,便是旁人知道了去,能說些什麼。女兒病了,爹爹來看看,多陪一會都不行嗎?」
「自是可以。」杜廣臨撫過她額頭,「可有力氣司鼓,說實話,爹爹著實想看你司鼓的樣子。」
「這有何難,爹爹等著。」
杜若已經許久不曾與父親潛心對話,一時難得開懷,便又復了未出閣前的小兒女狀。
她的鼓有兩種,一種是別在腰間的子鼓,一種是架在平地或懸於牆上的母鼓。如今不曾外出,便也不會別身而掛,便派人擇了母鼓架在後|庭闊地之上。
碧璽錘在她袖中現出身形,隨著機關暗扣,一劈為二,被她握於雙手中。
杜廣臨讓她奏了一曲《雁渡寒潭》,此曲乃是戰時激勵曲,為鼓舞士氣之用。
雁渡寒潭,有幾翅高飛?
高飛之雁,為勝者,歸故里。
鼓點如急雨落,又似玉珠走盤。在這樣的鼓樂聲中,幼時父親悉心教導的一幕幕皆如書頁翻卷,溫故而來。
杜若耳畔再次迴蕩起杜氏的祖訓。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生繼絕學,為千秋司禮樂,為萬世開太平。
慢慢的,原本振奮之聲停了下來,鼓音越來越小……
原是她在過往的回憶中,在父親的欣慰之聲、滿意之色中司錯了音,如此便再難擊鼓奏下去。
「爹爹,我錯了。」杜若福了福。
「錯便錯了,好好練習便罷。」杜廣臨嘆了口氣,「以前教你謀略鼓樂,是你天資尚好,可承技藝。懂謀略,可衛家族。能司鼓,十里傳音乃是戰場之上或翻盤或制勝的法寶,如此亦算為國效忠。如今想來,如何能將這般重的責任壓在你的肩頭!」
「父親老了,亦無爭鬥之心,惟願你開心便是最大的安慰。」杜廣臨抬手握上杜若瘦削的肩膀,按了按方鬆開,從她手中拿下碧璽錘。
「父親——」杜若看著杜廣臨有些花白的兩鬢,和已經黯了神采的雙眼,下意識握住了碧璽錘,便已經明白父親的意思,只鼓足了勇氣道,「我與殿下和離後,一樣可以護族人,揚門楣。國中需要,我也願意司鼓征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