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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21:11 作者: 藍艾草
    林碧月引了容妍到得莊家正廳,此處平日偶爾招待莊秀才的同窗之外,一家人吃飯多是在此。布置的倒也頗能見人。

    隨行的丫環扶了容妍坐在上座,莊氏母子跟了進來,那挺著大肚子的妾室縮在莊秀才身後,恨不得將半個身子藏起來----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慧福郡主來意不善。

    她常日仗著自己生下了莊秀才的長子,林碧月只生了女兒,日日與莊秀才紅袖添香,自謂解語花,又有莊母在背後撐腰,日子過的很是不錯,倒也並沒將生不出兒子的正室放在眼裡。

    早先容家舉家回到上京城,她倒也伏貼過一段日子,哪知道林碧月並沒有攀上容家與慧福郡主這棵大樹,哪怕參加了慧福郡主大婚,也沒見有什麼好處給家裡,莊秀才與莊母又在她面前抱怨過多次,只抱怨林碧月沒本事籠絡住慧福郡主,她便又得意了起來,哪料得到有今日?

    容妍坐定了,林碧月親自去燒水泡茶,莊氏母子便在下首坐了,那妾侍便挺著肚子立在莊母身後。她大約覺得站在莊母身後比較有安全感。

    莊家三個小娘子原本便在林碧月房裡,院子裡這番熱鬧,她們隔窗來瞧,都是小孩子心性,最大的莊大娘子六歲了,後面兩個妹妹分別是四歲半,近三歲,見得院中許多人,小心開門來瞧,被容妍帶來的丫環春雨撞見,便招手讓她們過來,從懷裡摸出荷包來,拿了蓮子糖哄她們說話兒。

    房裡莊母正沒話找話,欲與容妍搭話,起了好幾回話頭,不外乎林碧月在莊家過的如何好,婆母夫君待她如何如何好,容妍起先一言不接,只目光冷冷從莊秀才及莊母面上瞟過,又在那妾侍的大肚子上掃一眼,才與莊母說了進門的第一句話:「我倒不知道從娘家拿銀子來養著婆家一家子,連夫婿的小妾也要養著,倒是好日子了?!林家人寬厚,莊家人也別太沒廉恥!」

    雖然是事實,卻給莊氏母子半點臉面不留!

    莊母一張老臉漲的紫紅,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反倒是莊秀才騰的立起身來,冷冷回了容妍一句話:「嫁人婦者,一身一體皆為夫家的,生前是夫家人,死後為夫家鬼!」潛台詞便是林碧月想方設法拿了銀子來養婆家一家人,倒是天經地義了!

    他這幾年學業不順,科考一再落第,當初奉承的那幾位要麼接管了家業,要麼家人另尋了門路做了小官吏,距容妍認識他已經過去了七年,這七年間當初的那幫同窗都各自有了正經事做,便是連幫閒,也用不著尋他這樣的酸腐了,都去尋那些知情識趣的伎子來撐場子。

    眼見得家業不振,又沒旁的營生,科考無望,莊秀才失意到了極點,早沒了當年的風流倜儻。

    其實認真說來,莊秀才今春落第,卻也是有原因的。

    新帝蕭澤是個務實的性子,他最見不得讀書人只會寫些空有其表的華麗文章,與時事無半點見解,這類人大約只注重文字表象,徒有其名,卻不知民生之艱,放到地方上去做官,除了吟詩做對弄些官面文章,與政事無半點益處。

    本來莊秀才自忖今次科考,自己文辭出眾,想來沒個三甲,進士總也穩拿,卻不知今次考生的所有卷子都是今上親閱,他意欲在眾考生之中培養一批天子門生,好送到各地卻磨礪幾年,將來大用。見到莊秀才的卷子,皺著眉頭直接扔到了一邊,十分之不屑。

    若是在先帝手裡,碰上個頗合眼緣的主考官,莊秀才說不定便能得個進士,可惜時機不對,他正進入一個新的時代,無論是皇帝還是他的心腹臣子,都力圖在先帝留下的底子上革新倡廉,銳意進取,對這些歌功頌德的華美文章入不得眼,總有種捧舊時代臭腳的感覺。

    ☆、153 欺人

    這世上,自己做了醜事是一回事,可是被要指著鼻子罵出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更何況莊秀才還有點讀書人的清高,這些年總覺得林碧月目不識丁,下意識便有幾分輕看了她。特別是起先林碧月的姿態放的很低。婚姻大抵是這樣子,一個人若是長時間仰望另外一個人,讓另外一方造成了自己優於對方的錯覺,長期被捧著,時間久了把對方踩在塵埃里也不是什麼出奇的事情。

    他是真的輕看了林碧月的。

    更何況是骨子裡就覺得婦人應該三從四德,對男人俯首貼耳掏心掏肺鞠躬盡瘁……各種無私奉獻理所當然!

    他明知道花媳婦的嫁妝以及她從娘家帶來的銀錢是不該的,可是架不住長期的花用,哪怕起先覺得有一點不自在,時間久了也會生出理所當然的念頭來,才在容妍指責之時脫口而出。

    可是說出來他就後悔了。

    莊秀才恨不得他方才說的那些話,慧福郡主壓根沒聽到。可惜事實不如他願,容妍的耳朵好的很,她聽到莊秀才那段話,雙掌相擊笑著喝起了彩:「說的好!真是鏗鏘有聲啊!不如本郡主將莊秀才那些師長同窗召集了來,且待我問上一問,大家可都是靠著媳婦的嫁妝過活,待嫁妝用完了便讓她回娘家去搬銀子來花的?」又笑著問莊秀才:「你家也有三個閨女,不知道有沒有準備好了足夠的錢財,將來好給閨女往婆家搬?」

    莊秀才一張臉漲的通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連反駁的話都尋不出一句來。

    他讀書這麼多年,如今所有的人脈關係皆是師長同窗,若此事真被師長同窗知道了,那以後也不必再出門與這些人打交道了。

    而集齊這些人來評理,對于慧福郡主來說,恐怕是小菜一碟。

    他站在那裡,難堪的想著,林碧月雖然不懂詩詞,可是若論起過日子來,當真是能幹的,這些年家裡一應開支事務幾乎都是她在打理,倒也井井有條。

    偏容妍還不準備放過他,見莊秀才默不吭聲,又輕輕一笑:「瞧瞧,這麼勞師動眾的也不太好是不是?我這裡倒還有另外一個法子,反正我家阿姐在莊家過的也不開心,不如咱們把嫁妝單子拿出來,我這就帶了二姐姐與你和離,讓她帶了嫁妝回娘家,如何?」

    莊氏母子都不可置信的看著她,莊秀才更是質問她:「你……你憑什麼要我們夫婦和離?」看不起媳婦又寵小妾是一回事,可是和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除了林碧月大字不識幾個,不能與他紅袖添香,別的上頭莊秀才還真沒什麼可挑的。可是如今他身邊有了現成的解語花小妾,只覺補足了林碧月的不足之處,這一妻一妾的日子倒也不差,他可沒想過要打破現狀。

    容妍下巴一揚,笑的十分溫厚:「我這還不是為你著想?身邊有個知情解意的小妾,我二姐姐算什麼?你莊家免費的長工?還是自帶工錢貼補的那種?」

    她坐在那裡之後,從頭至尾倒是一句狠話沒說,可是生生讓莊氏母子出了一身的冷汗。特別是這句話一落地,那小妾便縮著身子恨不得讓自己成為隱形人。

    莊母聲音低低道:「她……她就只會生些賠錢的丫頭片子,就算跟我兒和離了,難道還能再嫁不成?」

    沒成想容妍這會兒倒是願意搭理她了,笑咪咪道:「這事還真不好說。比如我多多的給二姐姐置辦些嫁妝,再比如我阿爹手裡那麼多武官,總有年紀大些會疼人又娶不上老婆的,若是本郡主親自保媒,保管二姐姐嫁的稱心如意!誰若是敢欺負她一下子,本郡主便要他好看!」

    她說的明明是旁的男子,可是莊秀才聽著怎麼就那麼不是滋味,總有種刀斧加身的錯覺。

    容妍觀他臉色,還好心好意來安慰他:「秀才別急嘛,我這不是來找你麻煩來的。好歹我二姐姐跟你夫妻這麼多年,將來你們一點干係沒有,我找你麻煩幹嘛?不過是個不相干的路人罷了!有那功夫我還不如進宮去跟皇兄下幾盤棋,跟他聊聊天什麼的,也好過跑到你這破屋子裡來坐著吃灰啊!」

    她說的溫軟平和,甚至連一點追究的意思都沒有,言語之間全是要跟莊家撇清干係,莊氏母子卻覺得,這話比追究莊家苛待了林碧月還要令人害怕,頓時母子倆的臉全都白了。

    「郡……郡主……」莊母結巴了。

    從來民不與官斗,哪怕她家兒子是秀才,可是與眼前的郡主以及她身後的娘家夫家來說,什麼都不是。

    莊氏母子猶自顫顫,林碧月泡好了茶過來,親自給容妍斟了一杯:「家裡沒什麼好茶葉,郡主別嫌棄!」見婆母與丈夫投來求助的目光,她心中好笑,面上卻作懵懂狀,又給婆母丈夫各斟了一杯茶。

    莊母藉機拉住了林碧月的手,擺出十分慈愛的表情來,道:「媳婦兒,郡主今日前來,說是要帶了你回娘家去另嫁呢,你是怎麼想的?」

    林碧月驚訝的去瞧上座的容妍,那表情讓莊母及丈夫莊士達相信她對此事一無所知,不過是慧福郡主擅自所為,心中不由升起一線希望,甚至連莊秀才也充滿希冀的朝她投去溫柔的目光,林碧月心中感慨不已。

    夫妻成婚這麼多年,拋去剛開始的那段日子,莊士達從她手裡拿零用錢溫柔過之外,幾時又得過他這般溫柔的目光了?

    當初年少氣盛,總以為仰慕讀書人的丰采,貼心貼肺的對一個人好,便能換來他的溫柔以待。事實證明,她蠢的離譜!

    她不懂他的世界,而他亦不屑於去關注她的世界。

    若是嫁了開雜貨鋪家的少年,憑她的能為,至少日子能過的和樂,能讓丈夫乃至夫家敬重幾分。

    她閉了閉眼,顯出自從嫁進莊家之後從未有過的溫柔順從,幾乎可以說是失去了主張:「我……我……」她偏不表態!

    莊秀才只盼著她如往常一般乾脆利落的將自己的決定公布出來,可惜她卻只拿目光瞧一瞧丈夫婆母,再瞧一眼上座的慧福郡主,完全是個不知道何去何從的小婦人模樣。

    上座的慧福郡主似乎還怕她不肯跟自己走,幾乎可算得上苦口婆心的溫柔哄騙:「阿姐,你看看莊家,自你嫁進來這麼多年,可有一點變化?家中雖有個七尺男兒,可是連個婦人家都不如,靠著媳婦兒生活,難道他是缺手啊還是斷腳啊?堂堂男兒連老婆孩子也養活不了,真是枉為男人!讓你生活的這般辛苦,不如你跟了我走,至於和離書----」至此她的目光方才冷厲了下來:「我料著他莊家也不敢不給!」

    莊氏母子心頭大跳----若是慧福郡主強硬幹涉,要莊士達與林碧月和離,他們還真沒膽子不同意!

    哪怕莊秀才以後不準備走科舉仕途之路,要在這上京城中生活,得罪了座上那一位,恐怕也不能落得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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