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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21:11 作者: 藍艾草
    容妍便道:「我聽說沈家養著商隊,前往全國各地搜羅奇珍供奉宮裡,每年從宮中以及民間獲得大量財富。恐怕平常宮中日用之物價錢也不低。皇兄但有縮減宮中用度的想法,不如先從宮中採買這裡下手,看看宮中日用之物比之市價如何。」

    她回娘家之時,已聽得義安公主提起,皇后近來在審核宮中宮女女官年紀,準備放出去一批,但卻沒有重新採選宮女的意思,又宮宴之上的見聞,連義安公主也覺得皇上這是想要肅清內務之後,再遏制權貴的奢靡之風。

    先帝喜歡華貴精美的陳設,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先帝在朝十幾年,無論朝中重臣,還是民間富紳,皆追求奢靡豪富的生活,便是家境稍微過得去些的小民百姓,女子的裙裾,也要多寬出二尺來。

    這種一味追求外在華麗的風氣不止影響著經濟,還影響著官場風氣,使得人浮於事,認真辦實事的官員反不及誇誇其談又好面子的官員討上司歡心,待到年底考核政績,自然有所差別。

    久而久之,許多官員在政事上便懈怠了起來,只喜走小巧捷徑,討得上司歡心比什麼都重要。

    容妍很能理解蕭澤心中所想。

    她也常有這種想法,從最初的郡主府到後來的國公府,以及現在的將軍府,當過起貴族生活之後,總忍不住要用糙根人民的算法來算一算生活開支。比如一道做工複雜的大菜,折算成普通小百姓的餐桌伙食,可以令一家五口吃多少日子……

    容妍忍不住講起自己這種糙根人民的折算法,倒令得蕭澤撫案大笑,「細算起來,宮中用度真是貴的驚人,朕在宮中過了數年,至今很多地方都不能習慣。」一個人在窮困的環境裡生活太久,哪怕此後富貴,可是當初生活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跡始終難以抹滅。

    更何況蕭澤還知民生多艱。

    容妍想了想,給他出了個主意:「聽說沈家做皇商一家獨大,富的流油,不如皇兄對外招商,宮中各種日用,只要貨好,價格低,便採買回宮。但任何事長期下來,中間總會有些貓膩,這供奉便以三月或半年為期,不等外面的商人與宮中宦官用銀子結下深情厚誼,又換了下家,總歸是省銀子的招。」

    她這主意倒不錯,蕭澤一聽便覺有趣,這才有了沈家被擼一事。

    沈家下了台,家中亂成了一團,沈唯一被憤怒的族人們質問,為何沒有保住宮中供奉,他有苦說不出,反是姜夫人親自前來為他解圍,將沈嘉玉當年所做之事道明。

    姜夫人雖為沈唯一解了圍,但沈唯一卻不領情。

    事已至此,哪怕犧牲了沈嘉玉也挽救不了沈家必敗的頹勢,又何苦去做這事?

    沈家族中一聽事情因沈嘉玉而起,便鬧將起來,要將沈嘉玉除族,趕出沈家,若是沈唯一不肯就範,便要逼他們全家都搬出祖宅,讓出掌家一職。

    姜夫人率先帶著兒子沈嘉元表態:因教導出了沈嘉玉這種孽子,她有愧於沈家列祖列宗,她將帶著兒子搬出祖宅。

    她的及時表態獲得了眾族人一致交口稱讚,卻惹怒了沈唯一。

    沈唯一從二十出頭便從乃父手中接過掌家之位,如今雖失了皇商之職,尚有別的生意,哪裡肯鬆手搬出祖宅?

    姜夫人卻已帶著沈嘉元回去準備搬家,只道三日之內,必搬出祖宅。至於正在與眾族人爭辯的沈唯一,她卻是瞧也不肯再瞧一眼。

    沈唯一最終拗不過眾族人,只能將沈嘉玉從祖譜中除名,當晚就趕出了沈家。

    沈嘉玉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被趕出家門,走之前往懷裡大把塞銀票,又問身邊侍候的通房丫環:「你們誰跟爺出去玩?」

    丫環們久在下層,危機意識比這位公子哥兒要敏感許多,當即紛紛搖頭。

    沈嘉玉也不強求,還抱著「家中這些鮮花嫩柳都已經被下過嘴了,外面定然還有許多美人兒等著我」的想法,收拾包袱款款離開。

    ----他還不知事情的嚴重性,只當出門春遊一趟,轉一圈便能回來了。

    紅姨娘哭的死去活來,跪在前廳向族中那些叔老們磕頭求告,這些人平日便不喜沈嘉玉小小年紀只知揮霍,不及沈嘉元能為家族帶來巨大的利益,對紅姨娘這妾侍更是鄙視,誰都裝看不見。倒有個年紀輕些的子侄冒頭說了一句:「一個妾侍,跑到前廳來現眼!」

    這話刺的沈唯一老臉暴紅,十分難堪,喚了家中婆子將紅姨娘拖回了後院,她的哭號聲一路響徹後院,不巧那拖著紅姨娘回去的兩個婆子乃是姜夫人娘家陪嫁過來的,起先還顧忌禮貌,勸說兩名:「姨娘還請消停些罷!」見她不為所動,拿出撒潑打滾的姿勢來要往前院沖,其中一個婆子掏出帕子來,也不管是不是替小孫子擦過鼻涕的,團成一團便塞住了她的嘴巴,二人拖著掙扎不休的紅姨娘回了後院。

    沒過兩日,姜夫人便收拾好了所有嫁妝,連帶著這麼些年自己攢的私房錢,帶著沈嘉元搬到陪嫁莊子上去了,也不管沈唯一以及紅姨娘如何。

    沈嘉元前去沈唯一處辭別,只道要護著娘親回莊子裡去,沈唯一似乎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不止,只叨叨一句:「阿元,阿爹到你這個歲數,便接過了沈氏一族的掌家大權……」那是他人生之中最為得意的時光。

    沈嘉元向他磕了個頭:「阿爹,咱們家數代皇商,財富無邊,若是人不好,哪裡能守得住?」

    他當初自忖精明,如今回想卻後悔萬分,錯失的不僅僅是坦誠的美德,還有心底里深深愛過的人。

    原來商人做久了,每日裡精於算計,到最後聰明反被聰明誤,反將自己算計了還不自知,這才是最可怕的。

    姜氏帶著沈嘉元夫婦搬到了自己陪嫁的莊子上度日,不久之後,沈唯一不得不從沈家祖宅搬出來,帶著紅姨娘搬到了城東的別院生活。

    沈唯一一家,竟然在朝夕之間便分崩離析。

    至於沈嘉玉,有人看到他自那日從家裡出來之後,進了萬紅閣,便再也沒出來,至今仍在醉生夢死。

    ☆、144 包子

    建興四年,新帝蕭澤拿宮中用度開刀,先將原皇商沈家撤職查辦,沈家掌家沈唯一被關進了刑部大牢,以勾結內庭宦官抬高物價供奉宮中而入罪,宅子商鋪財產均被沒入官中,連祖宅也未能倖免,顯赫一時的皇商沈家就此敗落。

    其次開始大幅縮減宮中用度,從皇后至妃嬪,身邊侍從裁減至一半,宮中更一次性遣嫁宮女五千人,後宮中各處人事變動,原宮中采被鎖拿查辦,從居處搜出的所有財產均沒入蕭澤私庫,連尚宮局也有變動。

    等到在山居閉門讀書的沈嘉元得知這一切,趕到城裡之時,已經是三個月後了。他原只當沈唯一帶著紅姨娘在別院居住,哪裡知道連沈唯一的別院也未能倖免。

    他從鄰里打聽到的消息是,當日官差前來將沈唯一鎖拿,院裡居住的有賣身契的下仆皆抄入官中,早已發賣,紅姨娘這種半主半仆又無身契的卻直接從院中驅離,不知所蹤。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誰能想像得到顯赫一時的沈家敗落的真正起因,只是因為沈唯一縱容妾室寵愛庶子,不肯嚴加約束,這才有了後面的一系列惡果。

    沈嘉元費了一番功夫,卻始終不得門路見到沈唯一。

    某一日他路過封丘門大街,不意竟走到了半閒居,呆呆在門前立了一會,正欲扭身離開之時,卻瞧見何氏挽著個已經顯懷的少婦從半閒居出來,竟然是容妍。

    兩人皆是一愣,容妍似乎沒想到會在此處遇上沈嘉元,沈嘉元也不曾想到能在此處遇到容妍。

    當初二人相識的時候,萬不曾料到會有今天的結局。林保生大仇得報,何氏對容妍感激不已,好幾次提起此事,都被容妍溫聲制止:「阿娘,我也是阿爹的女兒。」

    無人之時,何氏倒不制止容妍這稱呼,但凡還有別人,她便不許容妍如此稱呼。

    「沈大郎來此做甚?」

    何氏挽著容妍的胳膊,目露警惕之意,生怕沈嘉元因為沈家敗落,而遷怒到容妍身上,有什麼動作。

    容妍拍拍何氏的手安撫她:「阿娘,沈大郎不是這樣人。」找她尋仇也不至於尋到林家門上來。

    沈嘉元苦笑。

    他甚至不好意思開口說,自己只是無意識走到這裡來的。

    容妍見他穿著簡樸,又聽說他已經隨其母去了鄉下莊子度日,瞧他面有焦色,便猜是為了沈唯一之事,也只提點他一句:「你阿父並無性命之憂,再過幾個月大約能放出來,你且回去罷。」

    蕭澤抄了沈家只為求財,有了沈家世代積累的財產,大大的充盈了他的私人小金庫,哪怕瞧在這些財產的份兒上,沈唯一也不會沒命。

    更何況,他這只是好比切下來大梁臉面上一顆青春痘的力度而已,切了就切了,卻沒有見血的意思。他真正想要挑開的,恐怕是整個大梁朝局之中隱藏著的一個個大膿包,腐爛腫脹。

    沈嘉元躬身抱拳:「多謝郡主!」

    待他走出去好幾步,聽得身的那母女倆的對話。似乎是何氏在埋怨她:「阿妍也太好心了……」

    他腳下不由放慢,連呼吸也幾乎要屏住了,才聽得她居然低低替他辯解一句:「阿娘,阿爹的事兒原就不怨沈大郎,他只是被庶弟給帶累了而已。」

    罪魁禍首已得到了應有的教訓,沈嘉玉在萬紅閣揮霍完了身上的銀票以後,被萬紅閣老鴇趕了出來,那時候沈唯一的別院已經被查封,他如今已經是城北乞丐群里的一員了。

    沈嘉元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

    初到莊子裡安頓下來,姜氏便將他叫去訓話。

    「你阿爹一生精明,臨了壞事就壞在了妾室庶子身上,這教訓足夠你謹記在胸,此後定要謹守門戶,嚴加教導子孫,且勿重蹈覆轍!」

    沈嘉元連連稱是。

    姜氏又安慰他:「其實此事鬧開了也好,沈家樹大招風,世代累積,錢財已經足夠,可是人心貪婪,二郎又是那種性子的,便是現在不壞事,將來也會拖你的後腿,還不知道能闖出什麼滅族大禍來呢。也許你半生奔波,最後就要壞在那等小人手裡。如今卻是最好,不但將二郎踢出門去,以後你再做什麼事情也有成算,不過是先蜇伏二三年,阿娘手裡還有資本,等這陣子風頭過去了,再來重新打算也不遲。」

    沈嘉元有時候覺得,怎麼阿爹說起來半世精明,要說看的深遠透徹,實際上卻連阿娘都不如。

    他由是將心落到了實處,踏踏實實在莊子裡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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