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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21:11 作者: 藍艾草
豈料,江二郎進門寒喧過之後,開門見山便問:「今兒我們兄弟四個帶著阿妹前來,是想問一問親家老太太,阿妹在婆家不孝翁姑了?或者不曾服侍丈夫,斷了他一日三餐或冬袍夏衣了?又或者是不曾為林家生下子嗣了?」
「這個……倒不曾。」林大娘也是在病中,人又上了年紀,反應慢了些,答完了才覺得不妥。
----江氏若無錯,她這個打了兒媳婦的婆婆豈不有錯?
還未來得及補救,林家大郎缽子大的拳頭便向著林佑生肘子上結結實實一拳,江二郎好心解說:「我大兄最疼愛阿妹,見阿妹一身是傷的回來,既然親家老太太也說過了,我家阿妹無錯,那麼便是妹夫錯了。這也怨不得妹夫,阿父過世,無人教導,這才做出這等暴行,今日且讓我們四兄弟代父職好生教導妹夫一回。」
「別打我兒!」林大娘尖叫一聲,便要下床去攔,哪知道江二郎笑的溫和,上前來卻攔住了她:「老太太腿腳不好,萬一磕著碰著,豈非是我們兄弟之過?」
江家其餘三兄弟上前去拳腳如雨,直揍的林佑生嗷嗷慘叫,林大娘心痛如絞。
江二郎的意思很明確,你不捨得揍自己兒子,卻捨得揍我阿妹,那我們就當著你的面,讓你好生心疼心疼。
見得火候差不多了,他喊了一聲:「我瞧著妹夫以後也不會再沒輕沒重的打阿妹了,阿兄阿弟們快坐下歇一歇喝口茶吧!」
其餘三位悶頭揍人的江氏兄弟果然停了下來,各個整了整一衫,落座等茶。
林佑生被一頓臭揍,林大娘心疼的差點犯了心絞痛,只覺得全身都在打顫。她這麼兒打小捧在手心裡,從沒挨過一手指頭,今日卻被妻舅給揍個半死,別瞧江家三兄弟是賣肉的,可是揍人卻不是蠻揍,砍肉卸骨頭,那都是需要巧勁兒的,因此揍林佑生,也揍的非常的有水平,沒有斷手腳肋骨,可是痛意卻不少一分。
就連事後去請了錢大夫來瞧,他老人家也覺得傷很輕,一點問題都沒有,連藥都不願意開,但林佑生卻足足臥床休養了半個月才爬起來。
江家兄弟揍完了人,江二郎又連說帶刺,威脅了林大娘一番,又囑咐江氏:「阿妹留下來服侍婆婆,照顧妹夫,勇哥兒先在家裡住幾天,過幾日阿兄再給你送過來。」
林佑生被打了,林大娘在兒子被揍的過程中重新領略了一遍大兒媳與小兒媳的不同之處。欺負大兒媳如今似乎……也不太容易能占到便宜了,瞧她生的那四個如狼似虎的孽障,欺負小兒媳婦……後果就更嚴重了。
做了十幾年婆婆的林大娘驟然發現,在與兩個兒媳婦的鬥爭中,她無可避免的落到了下風,真是一件令她憂鬱的事情。
更憂鬱的是,她似乎毫無辦法改變這種落於下風的局面。比如再過幾日,江二郎親自將勇哥兒送回家,又與她這位親家老太太親切會談一番,比起其餘三個寡言卻出手迅速的江家兒郎,林大娘深深的覺得,江二郎更為可怕。
江氏倒是自林佑生挨打之後,進進出出臉上都掛著礙眼的笑容,叫起「阿娘」來,也格外的甜,而且侍候她還侍候的特別周到,仿佛之前被婆婆毒打了一頓這事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
☆、19 出孝
林佑生挨打的事,經由錢大夫身邊的藥僮「不小心」透露給了身邊的師兄弟們,然後……此事便默默的傳開了。
林家祖宅最近鬧劇太多,眾人聽到這一出大戲,除了感嘆沒有機會親自現圍觀之外,又幸災樂禍,暗道一聲惡人自有惡人磨。
林大娘這樣的惡婆婆,也只有江家兄弟這樣膀大腰圓的漢子用簡單粗暴的方法才能制服。
此事經由黃三嬸子口裡傳到何氏耳里,被林碧落聽到了,暗中對江家四兄弟便生出了敬仰欽佩之情:這一招殺雞儆猴用的真妙!
林大娘有多疼林佑生,便有多疼林勇,林家四姐弟無不知道,如今有人敢動她的心肝肉,她居然沒有撒潑打滾要跟人家拼命,這至少說明一個問題,她是真害怕了。
真害怕了好哇。
人的氣勢,只要一直是高昂著的,無形之中她便會產生一種「老子天下無敵家中大小無論媳婦孫兒敢搓誰搓誰敢捏誰捏誰」的錯覺,現在有江氏兄弟們拿針戳破了林大娘這種虛幻的氣勢,江氏又不是個軟柿子,本來便騎在丈夫頭上,這次在婆媳鬥爭中有娘家阿兄撐腰,穩占上風,林碧落估摸著,大概此後她家阿嬤再想要欺負她們一家,也要掂量掂量了。
至於江氏,與何氏對決,身份上便矮了一層,完全不用顧忌。
林碧落所料不差,很長一段時間裡,林佑生家都很安靜。江氏不曾再上門來,林大娘也一直在養病,不曾上門來找她們家麻煩。
林大娘這病,本來便是氣怒交加,人又上了年紀,好生調養著還來不及,哪知又被江氏兄弟一嚇,頓時病情加重,好些日子又是臥床不起,她自己被嚇之後,心中產生了深深的自我否定的念頭,氣勢一路低迷,連著也懶怠見人,這一養便是三五個月,就連江氏也深深覺得,早知阿兄們打丈夫一頓這麼有用,瞧瞧婆婆這麼好侍候,都不用她再費心巴力的哄,就應該早幾年讓林佑生挨了這頓打!
林佑生家內部鬥爭,無形之中讓林碧落一家喘了一口氣,何氏的身子完全好了,開始細心教幾個女兒做各種蜜餞果子。
先是帶著孩子們去早市學會挑各種果子,選材選料,到買回來親手加工,品嘗味道。
林楠在家溫書,有時候去塾館請教包先生學問,迎兒在鋪子裡偶爾代替林碧落支應一下,其餘三姐妹跟著何氏在各集市鋪子裡轉悠,又或者回來在家學習製法,林碧落要更忙一些,鋪子裡的事基本上還是她在處理。
這是個緩慢的過程,尋常鋪子裡的小學徒十來年出師的都不出奇,何氏傾囊相授,也花了三年時間,中間帶著三個閨女去鄉下果園裡找原料,這期間孟伯幫了不少忙。
林保生是在孟伯的果園裡出的事,為此他對林家母女總多一份憫意,又何氏帶著兒女們撐起門戶,並未拋下孩子改嫁,總是令人敬佩之事,何氏又是個厚道仁善的婦人,有時候連他也要嘆息一聲:林保生這夫妻倆倒都是好人,可惜世事不能兩全。
日子就在林家這種不緊不慢的生活里很快的滑過了三年孝期,脫了孝,何氏特擺了幾桌酬謝四鄰這幾年的相助。她又帶著四個孩子前去向林大娘請安。林大娘眼皮子掀了掀,冷冷一句:「家中三個嫁不出去的老閨女,你還有臉帶孩子們來見我?」
何氏笑的溫柔淡定:「阿娘教訓的是,我回去就給三個姐兒尋人家。」
林碧落看看身邊的兩位姐姐,大姐姐溫柔沉靜,被林大娘這般說臉都紅透了,在大環境下十六歲似乎……是可以嫁人了,好像還有點晚了。二姐姐才十四歲,連同十一歲的她,難道都已經步入了必須馬上訂親的年紀?
林碧落表示很憂傷,她還是個小孩子,童年都還沒過完呢,要擱現代,都還享受著兒童節的福利,學校放個一天假什麼的。擱古代已經給自家當了三年非法童工了,她原本也覺得為家庭做貢獻,這沒有什麼,可是在十一歲上被阿娘考慮訂親,她還是覺得這不能接受。
不過當著阿嬤的面兒,她自然不可能去反駁,免得又是一場事端,只坐在一旁觀她們婆媳過招。
要在以往,何氏是敗定了,可是這三年間,何氏獨自挑起家中大梁,身上過去那種柔順的怯意被生活洗滌的乾乾淨淨,變化很大,通常林大娘說什麼,她都非常淡定的回答了,神情之中透露著「你老糊塗了我才不跟你一般見識不屑與你相爭」的意思,但是又不是明說,明面兒上非常恭敬,一點禮數不錯,只氣的林大娘肝疼。
林大娘對大兒媳婦的巨大轉變非常不滿,她卻不明白,自己在大兒媳的性格轉變上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沒有她的一力逼迫,何氏也不至於成為今天的樣子。
回到家以後,何氏便讓迎兒請來了魏媒婆。
魏媒婆比起王媒婆來,促成的婚事要少一半兒,聽說有些要求上門去,她還不肯接,不像王媒婆,只要有人出銀子,就沒有她不接的業務。
王媒婆的業務口號是,這世上就沒有她說合不了的親事。至於入了洞房,一對新人婚後過的恩愛甜蜜還是水深火熱,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魏媒婆則不然,這一位在一定程度上還包售後,婚前考察男女雙方十分嚴格,婚後有了矛盾有時候還需要她調節,雖然笑起來沒有王媒婆討喜,臉上的粉沒有王媒婆厚,走起路來沒有王媒婆更有喜劇效果,但何氏卻覺得這一位似乎更靠譜些。
林碧落私下打趣兩位阿姐:「聽說這位魏媽媽相看起來可是非常的細緻啊,兩位阿姐一定要做好準備。」
林碧雲以指戳她的額頭,「壞丫頭,你還不趕快把針線學起來。再不學就嫁不出去了。」林碧月順勢拿了針線籮過來,「這事大姐教你最好了,我是沒那個耐性。」
林碧落頓時嚇的落荒而逃。
她的女紅問題,一直是個大問題。
前幾年年紀小,她又在學堂上學,何氏也嘗試過讓她休息日學做針線,但扎了滿手的針眼之後,林碧落便退縮了----握筆的時候手指頭太疼。
這三年在孝中,每日忙著鋪子裡的事,連文化課也沒落下,抽空就跟著林楠學習,對於一直被姐姐在功課上壓著的林楠來說,並未覺得高興,反覺深深愧疚,家中陷入困境之時,反是母姐代父支撐起了家業,做為唯一的男孩子,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好好讀書。
讀書倒成了他唯一的任務。
於是,林碧落的女紅又一次被耽擱了。
這會到了要討論親事的時候,林碧落的女紅便又一次成為了問題擺在了大家面前。特別是魏媒婆上門,指明要瞧三個女兒的女紅,林碧雲與林碧月都是在何氏的親自指導之下學習長大的,女紅擺出來,魏媒婆便誇了起來,林碧落卻站在何氏身後,朝魏媒婆很是光棍的露了底:「魏媽媽,女紅我完全不會,我兩位阿姐就勞煩您了。」
魏媒婆詫異過後,不禁莞爾。
林家這位三娘子可真有意思。
魏媒婆做媒,最顯著的便是,她不同於王媒婆,上男方或者女方家門,都只聽家中長輩一番話,與少年男女打個照面兒便過去了,對方到底是開朗還是靦腆,壓根不知道。魏媒婆上門考察,那必須是與姑娘家要好好相處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