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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21:11 作者: 藍艾草
    辦喪事的時候,林碧落雖然難過,可是江氏估量她們家的目光太過貪婪,她猛然之間想起一事,這個時代,是鼓勵寡婦改嫁的。假如阿娘不在這個家裡,那麼她們姐弟四個都要歸本家撫養,到時候還不得落到江氏手裡?

    林碧落想到這一節,頓時嚇出一身冷汗,縱再悲痛,也時刻悄悄打量江氏。越打量,越覺得她不懷好意。

    因著何氏一病,她心裡哪怕再擔憂,也不敢明說,這會四鄰八坊都知道阿娘一病不起,阿嬤卻趁此機會跑上門來大罵,這不是要逼死阿娘嗎?

    何氏極疼孩子們,被婆婆隔著窗戶辱罵,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猛然間聽得小閨女說這話,她頓時一怔,只覺醍醐灌頂,清醒了過來,再去瞧林碧落,見她小臉兒白著,面上卻強笑著,眼眶裡已經有了水澤,卻硬是沒哭出聲,只倔強的將粥餵到了她嘴邊,喃喃自語:「阿娘只有好好吃飯,快快把身子將養好了,都會好起來的!」

    何氏眸中已經聚攏了水光,卻將小閨女餵過來的粥吞了,笑道:「阿娘一定好好吃飯,三姐兒也要好好吃飯,快快長大!」

    林碧落自行舀了一勺粥餵到自己嘴裡,又舀了一勺餵何氏:「很久沒聽過唱大戲的了,今兒阿娘就當免費聽了一場大戲。戲台子上那些唱的可還沒阿嬤唱的好聽呢。」

    何氏與小閨女一人一口,很快一碗粥便見了底,連兩盤小菜也吃乾淨了,外面林大娘的罵聲還沒停止,林碧落見何氏情緒穩定了,故意憂愁一嘆:「那些戲台上唱戲的唱了一折之後,都要去後台喝點水歇一歇的,阿嬤這折子戲可有些長啊。」

    「你個促狹鬼!」何氏笑著點了下她的額頭:「你阿嬤聽到你這話,可不要氣死了?」

    林碧落抱著何氏的胳膊撒嬌:「這許她來氣我阿娘,不許我氣氣她?這是哪家子德高望重的老人做出來的事情?哼!」

    林大娘在院子裡罵的嗓子都快冒煙了,不見人搭理,便要闖進室內來罵。林碧落聽得腳步聲靠了過來,立刻推何氏:「阿娘快裝昏。」

    何氏也實在不想面對婆婆,即刻便躺了下來,拉著被子將半張臉都遮了起來,她又幾日未曾好生打理,辦理喪事心力憔悴,此刻一臉病容閉著臉躺在那裡,倒真有幾分下世的光景,聽得門帘掀起,林碧落便撲到何氏身上放聲大哭:「阿娘你快醒醒……阿娘你快醒過來啊……阿娘……」聲音清脆尖利,帶著小孩子的驚慌失措。

    林大娘一腳踏進來,便聽得林碧落的哭聲,她正口乾舌燥,端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淡漠道:「三姐兒哭什麼?你阿娘死了,你還有阿嬤,你二叔二嬸娘呢,怕什麼?」

    在廚房聽到林碧落尖利的哭聲,林碧雲與林碧月再也呆不住了,急匆匆跑了過來,進門便聽到阿嬤這句話,倆孩子頓時氣的發抖,還未做出反應,便見林碧落已經像頭小獅子一般一頭沖了過來,一臉的淚水,眼睛都是紅的,帶著咬牙切齒的憤恨,「你這是要逼死我阿娘啊!我阿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我跟著我阿爹一起去了!」狠狠撞到了林大娘的懷裡。

    林大娘被撞的坐了個屁股墩,只覺尾椎骨落地,都要碎了,頓時疼的哎喲哎喲,林碧雲與林碧月見小妹妹發了瘋一般,只管拿頭去撞阿嬤,何氏又一動不動躺在那裡,好像昏了過去,一個去看何氏,一個去拉林碧落。

    「阿妹快起來----」姐妹兩個已經哭了起來。

    林碧落今日打定了主意要教林大娘生出懼意來,這會不要命的去撞林大娘,嘴裡一徑邊喊邊哭著:「這是哪家子的規矩?把街坊四鄰喊過來評評理,我阿娘哪裡做的不到了,還是對阿嬤不夠孝順了?阿嬤青天白日要咒死了她,看著我們姐弟四個無爹無娘,心裡就痛快了?誰家阿嬤能做出這麼狠毒的事情來?二姐姐你也別拉我,我今日也不活了,橫豎阿嬤也不讓阿娘活,我這就陪著阿爹阿娘一起去了,也好過在這世上做個沒爹沒娘的孤鬼兒……」

    小孩子的嗓音帶著清脆的尖利聲,真正喊起來,都要刺破人的耳膜,林碧落是用了全力去喊去鬧,林大娘一見小孫女要跟她拼命,何氏也昏了過去,擔上個逼死媳婦的名聲已經不好聽,若是再擔上個逼死孫女的名聲,她還出不出門了?

    趁著林碧月扯住了小丫頭,她慌忙爬起來,強忍著尾椎骨摔傷的痛意,恨聲道:「孽障!我哪裡逼死了你阿娘?她若死了那是她命薄,可怨不得我!」撂下這句話,她拍了兩下屁股上的土,忙忙往外走,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門口已經立著三個少年。

    打頭的少年正是林楠,只站在那裡默默流淚,身邊站著的一個是鄔家二郎,一個是陸家大郎,皆是一臉震驚的看著這場鬧劇。

    三個孩子一字兒排開,倒把房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林大娘面上有些訕訕的,自家人關起院門來鬧是一回事,讓別人看見又是另外一回事,哪怕是少年人,也覺得不太舒服。她推開楠哥兒,一言不發便往外走,房內林碧雲還在一聲聲哭著喊:「阿娘你快醒過來啊阿娘……」

    聽得院子裡的腳步聲沒有了,方才還在大聲哭泣的林碧落抹了把淚,停止了哭。她被林碧月拉著,整個是個小潑婦的造型,頭髮也散了,臉也哭花了,這會當著同窗的面,卻鎮定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扭頭朝床上喊一聲:「阿娘,阿嬤已經走了。」

    何氏睜開眼睛,心有餘悸的往房門口瞧一眼,便瞧見了三個呆滯的少年。

    林楠也忘記了流淚,只傻傻瞧著鎮定的三姐姐,再看大姐二姐……這兩個也傻了。

    合著……這是阿娘與三姐姐合起伙來做戲?

    他悄悄側頭去瞧鄔柏與陸盛,卻見陸盛嘴角笑意一閃而過,鄔柏還有幾分呆傻,盯著三姐姐猛瞧,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在學堂里從來端莊穩重時常以「成年人」的眼神秒殺所有同窗的林碧月,居然也會撒潑?

    鄔柏確實傻眼了。

    林楠今日去向包先生送謝唁貼,順便談了談以後的學習,父喪之後,他便不能再日日來學堂了。但包先生喜歡他學習勤勉,又是個靈醒孩子,便與他約好,以後一個月可去學堂兩三回,向他請教不懂的地方,林碧落也同此例。

    師徒二人聊了會兒,他便辭別了先生,離開學堂的時候,正逢學生們放學,鄔柏與陸盛便道,聽說何氏病了,準備前來探望一番。

    林楠婉轉回絕,二人卻一定要來,又在街上買了包點心,這才一路走了回來,才進大門便聽得林碧月的哭喊聲。

    林楠一聽壞了,想都沒想便沖了進來,鄔柏與陸盛只當何氏真不好了,這種大事自然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也跟著沖了過來,哪知道卻恰巧撞見這一幕……

    ☆、10 堅強

    林家兵荒馬亂,陸盛與鄔柏也不好久待,放下了點心便離開了。

    路上鄔柏似乎還未從方才看到的場景中恢復過來,「林碧落----」她平時那副小模樣,難道是裝的?

    撒潑的事情,江氏做過不少次,只會讓人厭惡,可是小丫頭做起來,似乎也不是特別討人厭。

    陸盛見鄔柏這副樣子,笑著打趣:「怎麼了?被林碧落嚇著了?沒見過她這樣兒?」,

    鄔柏點點頭,「她方才那副要吃人的樣子,連孫玉嬌都比不上啊!」孫玉嬌在學堂里與男同學吵起來,從來沒輸過,林碧落每次都在旁邊笑眯眯裝好人,他現在才覺得,厲害的不是孫玉嬌,而是林碧落啊。

    陸盛若有所思:「何伯母性子軟糯,人盡皆知,碰上好賴不分的婆母,以前林伯父活著的時候,盡可以護她一二,如今林伯父過世了,辦喪事的時候,咱們去弔喪,你也看到了,林大娘當著滿堂賓客親友,還不是隨意辱罵兒媳,那時候就覺得林伯母不容易……」既不能與婆婆頂嘴,又沒有別的法子,只有挨打受氣的份兒。

    那時候,陸盛甚至還覺得,林碧落與林楠她們姐弟四個恐怕要過苦日子了,可是今天瞧見了,卻又覺得,似乎……沒有想像之中那麼難呢。

    難為她小丫頭想到這主意。

    哪怕周圍鄰居們聽到了,也只會議論林大娘這做阿嬤的心腸歹毒,非要逼死兒媳,讓孫兒孫女們無依無靠。

    小孩子氣憤上頭,說幾句話,也算不得大逆不道。

    陸盛想的更多一點,比起鄔柏這傻小子,只是被林碧落驚到了,似乎覺得曾經給他遞過手帕的那白嫩嫩的小手指……像自己臆想之中的人物……

    ----林碧落有那麼溫柔嗎?

    卻說林大娘一路跑回家裡去,還覺得心有餘悸,不比躺在床上的何氏受到的驚嚇小。保生兩口子都是軟弱的性子,怎麼能生出這麼厲害的丫頭?

    江氏見她臉色不好的從林家回來了,關心婆婆戰況,忙去沖了碗糖水端了來:「阿娘喝碗糖水,怎麼走的這樣急?」難道是何氏真被婆母氣死了?

    想至此,江氏不禁有幾分喜形於色。

    林大娘一抬頭,看到二兒媳婦這模樣,立刻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口飲盡了碗裡的糖水,才冷哼一聲:「別做夢了!三姐兒這壞丫頭,一頭撞到了我身上來,說是要跟我拼命……我這會還覺得身上疼呢。」

    「阿娘哪裡疼?要不要緊?這天殺的賤丫頭,我一會去問問大嫂子,怎麼教孩子的,竟然連阿嬤也敢撞?還說是在學堂里學的知書識禮,不過傳了個虛名兒!」又關切的去扶林大娘:「阿娘哪裡疼?要不要我給你揉揉?」肚裡卻暗笑婆母,連個八歲的小丫頭片子都收拾不了!

    尾椎骨受了傷,林大娘不好意思跟江氏講,只含含糊糊指了下胳膊腿,江氏殷勤上前去替她輕捏,暗中打量林大娘,大略也猜出了她傷在哪裡,又問何氏如何了。

    林大娘心中正氣呢,自然更無好話,「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誰知是死是活,大約是死了罷。」她出來之時,聽得孩子們還在那裡哭,別是真死了吧?

    想到這裡,林大娘連忙推開江氏的手:「你快過去看看,要是何氏真去了,也要操辦起來的,別讓外人笑話了。」正好還可以把三丫頭弄回來,好生收拾一番。

    江氏一聽,正是此理。忙去廚下拿了六個雞蛋,揣在帕子裡,便往林保生家趕。到了那邊也好有藉口,她這是給孩子們送幾個雞蛋來了,順便看看大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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