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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21:11 作者: 藍艾草
事情來的太突然,林大娘日日在靈堂前惡毒咒罵何氏,事到如今,誰也沒有力氣同她計較。若不是有四個孩子,何氏都有追隨林保生而去的念頭。
鋪子是暫時歇業了,林保生平日為人極好,驟然出了這事,四鄰皆來幫忙,林佑生與江氏帶著林勇也在喪事上張羅。
四個孩子在靈堂守靈,謝唁。何氏還要與林佑生商量治喪事宜,林保生這樣年輕,這些東西並沒有準備。內里的衣裳鞋襪,就用了何氏親手做的,還未上身的裝裹了。棺木壽衣皆從外面鋪子裡買了。
學堂里的同窗皆來弔唁,連包先生也來上了一柱香,遇上這樣的事情,也只有嘆息而已。
好不容易喪事忙忙碌碌辦完了,何氏卻病倒了,整個人都燒糊塗了,不拘抓著誰的手都呼「保生哥」,錢大夫來看了兩回,開了方子煎了藥灌下去,卻收效甚微。看看身邊守著的四個孩子,道:「你家阿娘這是心病,還需要你們來開解。」
近來治喪,孩子們經歷喪父之痛,吃睡都顧不上,皆憔悴不少。錢大夫內心微憫,卻也知孤兒寡母,若非自己堅強起來,別無他法。
何氏或許還可以朝前走一步,但是四個孩子就可憐了。
時人對寡婦改嫁皆習以常,便是和離,也不以為異,何氏這樣的,孩子留給本家,便可出門。
待錢大夫走了,林碧雲與迎兒下廚做些清淡小菜,林碧月與林碧落以及林楠守在身邊。姐妹倆時不時換了何氏頭上降溫的帕子。
林碧雲端著粥過來之後,林碧落輕搖何氏:「阿娘……阿娘……起來喝口粥……」
何氏兀自昏睡,四個孩子圍坐在她床前,都眼淚汪汪的。還是迎兒年紀大一些,看不下去了,催促幾個孩子:「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還有大郎都快來吃一點,若你們都病倒了,太太醒過來了不得心疼死?」
四個孩子強忍著傷心,喝了幾口粥。
林楠與林碧落年紀小,林碧雲便催促弟妹早早去睡,她與林碧月在這裡守著。
林碧落不肯,何氏燒的這樣兇險,她也睡不著。這個養母雖然不是親生的,可是待她如親生的一般無二,在林碧落心裡,這便是她的親娘,忽想起白酒可降燒,忙問林碧云:「大姐姐,家裡可有年頭久些的酒?度數高的?」
林碧雲搖搖頭:「阿爹平日也不怎么喝酒,家裡全是果子酒,還是阿爹親手釀的……」提起林保生,她又落淚了。
現在卻不是流淚的時候了,林碧落搖了搖林碧雲的手:「大姐,阿娘錢匣子的鑰匙你拿著的吧?你能不能給我點一兩銀子?聽說街上胡人開的店裡,賣一種度數很高的燒刀子,是從邊漠進過來的,那個酒說不定可以替阿娘降燒……」
林碧雲一聽能給何氏降溫,忙去開錢匣子,從裡面取了二兩碎銀給她,「要不,讓迎兒去?」
林碧落再三叮囑她:「一定要拿他們店裡最烈的酒!」迎兒去了,她便催林楠去外間榻上躺會兒:「我跟大姐姐二姐姐給阿娘身上擦一擦,阿弟在這裡也不方便,你就在外間榻上歪一會,等我們擦完了再叫你?」
林楠起初不肯,他是兒子,雖不用管大小事,可這些日子光在靈堂前跪著守靈就夠他受了,這會吃了一點清粥小菜,早倦的不行,但掛心親娘,又有三個阿姐都守著,就算是困也強撐著。被林碧落拖到外間榻上,拿了條褥子給他蓋著,到底是小孩子,起先還強撐著,沒一會便呼吸清淺,睡著了。
姐妹三個輕輕替何氏解了衣服,林碧落指揮重點要擦額頭,頸部雙側腋下腹股溝以及關節處。又怕何氏著涼,邊擦邊蓋,忙乎完了,便等迎兒回來,又拿了燒刀子來擦。
姐妹三個同心協力,擦完了,摸摸何氏的額頭,似乎……沒那麼燙手了。
這一夜姐妹三個外加迎兒一起忙乎了一夜,隔半個時辰便替何氏擦一會,快天亮的時候,何氏的體溫終於降了下來,迎兒去廚房煮粥,預備何氏醒來吃,姐妹三個趴在何氏床頭,睡了過去。
林碧落就在何氏枕頭一側,睡了也許還沒一個時辰,朦朧中覺得似乎有人在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她睜開眼睛,看到何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雙目清亮,雖仍帶哀愁,但人卻是清醒的。
「阿娘----」林碧落輕呼一聲,只覺嗓子眼裡似乎被什麼卡住了,眼淚滾滾而下,輕輕握住了何氏的手,啞著聲音低語:「阿娘就算不為我們三姐妹考慮,也要為楠哥兒考慮……」說著說著,淚卻止不住,只恨自己年紀太小,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何氏一醒來,便看到房內油燈之下,床沿並排趴著的三個腦袋,皆面露倦意憂心,心中一酸,四下尋找林楠,不見他的身影,想著他也許回房去睡了,這些日子她都撐不住病倒了,何況楠哥兒。
說起來,三姐兒只比楠哥兒大了幾天,也還是個孩子,這會趴在床頭,說不出的可憐又可愛。何氏忍不住,便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臉,哪知道這孩子警醒,一下便醒了過來,哭的淚人兒一般,又說了這些話,何氏哪裡還能忍住不哭。
她眸中大顆大顆的淚滴了下來,輕聲保證:「阿娘一定儘快好起來!你們三姐妹跟楠哥兒都是阿娘的心頭肉,哪個都是乖孩子,阿娘不該有那樣的念頭!阿娘一定要好好將你們拉扯大,就算是將來去了下面,也好向你阿爹交待……」
娘倆相對淚流,忽聽得身邊還有輕泣聲,林碧落轉頭去看,原來是林碧雲與林碧月已經醒了過來,皆哭出聲來。
何氏伸手,母女四人抱在一起,頓時哭成了一團,哭聲吵醒了林楠,他還當何氏有什麼不好,赤腳跑了進來,大喊一聲:「阿娘----」驚的正在哭的母女四人皆抬起頭來,他這才發現,原來何氏已經醒了過來,頓時又笑又哭。
「阿娘你嚇死我們了……」
迎兒在廚下盯著小火熬好了粥,估摸著差不多了,便過來瞧瞧,聽到房內的動靜,母子五個都在哭,她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忍不住抹了下眼角,這才回廚下去端熱水。
娘幾個哭完了,洗一洗,吃點東西才是要緊的。
死者已矣,活著的人們卻還是要好生活下去的!
何氏這一病,好幾日沒爬起來,錢大夫都跑了幾趟,左鄰右舍的婦人們都前來探望,見林家四個孩子忙進忙出,照顧娘親,回家不夠感慨。
林大娘聽說何氏病了,恨恨道:「克夫的掃帚星,早死了早好!孩子們有二郎,難道還會餓死不成?」她平日不覺得大兒子有多好,笨嘴拙舌,連個討好的話兒都不會說,如今人乍然去了,卻忽然想起林保生的許多好處來。
雖是個不會說甜話兒的,可是卻最是心軟憨厚,以前家裡的許多辛苦活全都是大郎在做,二郎自小養的嬌貴,後來他們家蜜餞果子做不下去,一方面是因為味道不好,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做蜜餞果子,從選原料到拿回來做成,活兒也不輕,林佑生根本懶的做。
逢年過節,哪怕她說話再不好聽,林保生孝敬她的那一份兒,總不會少……
林大娘一頭想些舊事,一頭咒罵何氏,卻不曾想,這話落在江氏耳中,倒讓她眼前一亮。
林保生喪事之上,何氏往外拿銀子,江氏沒少掂量他們的家產。沒想到這夫妻倆自從搬離林家祖宅,倒真積攢了些家業。
林佑生這些年沒什麼進項,江氏雖當著家,可也知道家中進項少出項多,早想著別的生財的路子,林保生過世之後,她想了又想,好幾次想提出來,兩家合一家,讓何氏帶著孩子們搬回來住,那邊的房子鋪面一賣,可不是一大進項?
何氏是個柔軟性子,江氏早摸的透了,壓根不是她的對手,下面幾個孩子都不大,三個閨女將來糙糙打發了,還能賺幾筆聘禮……這會她便恨起自己肚皮不爭氣來,怎不生個閨女?
這主意她從林保生喪事之上便在打算,已經悄悄與林佑生商量過了:「大哥這一過世,大嫂子一個婦人家帶著孩子在外面過我還真不放心,不如讓她們搬回來住?」
林佑生與江氏成親多年,還真不相信她忽然之間變的這般善解人意了,「搬回來那邊的房子跟鋪面呢?」
江氏嗔怪的瞧一眼丈夫:「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那邊的房子大不了賣掉,鋪子裡的貨搬到這邊老鋪來,一家子和和氣氣的過,不好嗎?」
林佑生遲疑了:「恐怕……大嫂不同意。」
江氏一撇嘴:「大嫂那邊,只要阿娘去說,難道她還能違逆阿娘不成?」
按照以往的記錄,只要林大娘出媽,何氏便只有低頭挨罵的份兒,哪次不是被罵個狗血淋頭?
結果,林大娘幾句話,頓時讓江氏開了竅:只要把何氏從林家弄走,只剩下林保生的四個孩子,還不是她說了算?
☆、9 成長
江氏開了竅之後,便攛掇林大娘去林保生家裡大鬧,只盼著何氏羞憤之下,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林大娘心裡正恨著何氏,何氏又是個沒娘家的,據說當年還曾做過富貴人家的繡娘,後來不知何故,被放了出來,認了酸棗巷子的一個孤寡婆子做了乾娘,嫁給了林保生,沒過兩年孤寡婆子便過世了,再無人給她撐腰,罵了便罵了。
不像二兒媳江氏,娘家是開肉鋪的,家裡膀大腰圓四個阿兄,個頂個嚇人,江氏這麼多年跋扈,與她的四個娘家哥哥不無關係。
娘家人硬氣了,便是林大娘,也不敢輕易把二兒媳婦怎麼樣。再說二兒媳婦嘴甜,比林佑生還會哄她開心,婆媳兩個倒十分相得。
林大娘聽了江氏的話,一股風一般跑到林保生家裡,進門便覺得難過,兒子一手置辦下了這麼大的宅子鋪子,最後卻便宜了何氏這掃帚星!
進了二門,站在院子裡她便開罵了,什麼難聽罵什麼,其中許多市井俚語,林碧雲與林碧月都羞紅了臉,躲在廚房裡不敢出來了。姐妹兩個商量著給何氏做些補身子的滋補湯水,獨留了林碧落在正房裡,正端了粥碗給躺在床上的何氏餵。
林碧落聽到阿嬤在院子裡撒潑,阿娘才吃了幾口粥,這會緊蹙著眉頭,卻推說沒有胃口,她便故意嘗了一口粥:「難道是迎兒姐姐鹽放多了?鹹的阿娘眉頭都皺了起來?」見何氏的目光瞧過來,便淡淡道:「有的人吶,就盼著我們沒爹沒娘,到時候好攥到手裡,這家裡的東西,全劃拉到自己懷裡,沒楠哥兒什麼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