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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16:03 作者: 紀嬰
……
爭執聲。
什麼東西落下桌子的聲音。
一聲砰響。
樓淵想動,偏生老道士的咒法還在,讓他只能徒勞地、一點點地挪動身體,眼淚奪眶而出,發不出聲音。
識海中的謝星搖闔上雙眼。
她能感受到,身體中的定身咒在漸漸消失。
那是施術者慢慢死去,靈力消散的證明。
絕望得叫人喘不過氣。
樓淵跌下床褥,視野被淚水模糊,憑藉直覺向前爬去。
最終密室被打開,靜謐的小小道觀里,靜靜躺著一道人影。
就像在之前很多日子裡,師父笑著看向他時那樣安靜。
樓淵向前。
身體裡的咒法還剩下一點,說明老道士並未完全死去。
聽見聲音,老人扭頭。
白髮白須盡數沾染鮮血,他極力扯出一個淺笑。
樓淵想說什麼,他卻搖了搖頭。
今夜的山中祥和寧靜,老道士躺在血泊里,輕顫著伸出手,點了點青年額頭。
他說:「走吧。」
身體裡的咒術,在這一瞬間盡數散去。
一切都安靜了。
耳邊是樓淵喑啞的哭聲,謝星搖感受著他眼中湧出的淚水,忽然想起很多很多。
總是溫溫柔柔笑著的師父。
會給徒弟精心做上一頓熱騰騰佳肴的師父。
得到小禮物,喜笑顏開的師父。
會在每一次他出遠門後,靜靜站在山頭等他歸來的師父。
以及見到徒弟遙遙歸來,笑著說「像個小猴子」的師父。
——這是樓淵記憶里的老道士,也是謝星搖所熟悉的「意水真人」。
樓淵讓自己成為了他。
耳邊的哭聲喑啞不絕,恍惚間,謝星搖還想起自己頭一回來到凌霄山的時候。
那天早春艷陽高照,山中有薰風拂過,她從月梵的飛車跳下,開開心心叫了一聲「師父」。
那時候,意水真人的殼子裡,應該就已經是樓淵了。
或許,有個很小很小的可能性,看著他們,樓淵想起曾經的自己。
還有那個白髮白須的老人。
於是手裡的酒葫蘆悠然一晃,小老頭笑著對他們說:「你們這是……被野猴附身過?」
第97章
樓淵將老道士葬在山中。
時值深秋,四野蕭瑟,他身受重傷,每動一下,都會生出無休無止的劇痛。
夜風冰冷刺骨。
靈力全無,疼痛難忍,謝星搖看著他一點點填上土坑,不知不覺,指縫中早已鮮血淋漓。
她附著在樓淵的識海中,快要被疼得麻木,冷風瑟瑟,忽然打了個寒顫。
不太對勁。
樓淵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正在燃燒。
鋪天蓋地的劇痛已經讓她陣陣失神,熱意滾燙,突如其來,無異於雪上加霜。
謝星搖咬了咬牙。
熱氣從識海滋生,一直往下蔓延生長,漸漸匯入五臟六腑。
血液仿佛在瘋狂翻湧,好似燒開的沸水,將樓淵灼得苦不堪言。
當他抬起雙手,謝星搖不由一怔。
青年的雙手沾滿鮮血和泥土,膚色蒼白,此時此刻,竟莫名泛起詭異的紅。
那猩紅似是源自骨血之中,在皮膚上幽幽浸染,顏色越來越濃,越來越駭人。
謝星搖眼睜睜看著這幅詭譎怪異的景象,只覺身體裡的不適感逐漸加重,由熱氣變為滾燙。
恍然的一剎,她終於看清了。
並非是由血液透出的猩紅,那色澤沉鬱凝重,散發出縷縷瑩光——
分明是從骨頭裡生出來的。
仙骨千百年難得一遇,本身澄明潤白,不染俗塵。
倘若身懷仙骨之人心生邪念,有害人利己的念頭,仙骨便會遭到污染,被浸出灰黑顏色。
然而樓淵不是這樣。
他後來所做的一切,都並非出於邪念。
風聲嗚咽,如泣如訴,青年跪倒在新立的墳前,血淚淌落,弓起的脊背止不住顫抖。
他只是恨。
憑什麼僅靠那人的三言兩語,就能定下他一生的命運;憑什麼這世上污濁不堪,那群所謂的名門正道道貌岸然,卻能享受無盡風光。
憑什麼他的師父一生行善,卻要因為他,落得如此下場。
他想毀掉那些自以為是的仙門大宗,更想殺光這些醜惡不堪的人。
那是徹骨的痛苦與憤怒。
恨意狂涌,侵蝕血與骨。青年緊握雙拳,喉頭倏動,發出野獸一樣的低泣。
在他識海中,魔氣漸生,吞噬無邊神識;而那塊原本瑩白的仙骨,同樣有了異動。
強烈的滔天恨意,是世上最為強烈的情緒之一,遠遠勝過一時興起的邪念。
他恨那個名為「西臣」的長老,也恨天道不公,將他們如螻蟻一般耍弄。
仙骨發出低不可聞的陣陣嗡鳴,如被沁上血光,由潔淨無瑕的白,變為猙獰可怖的紅。
猩紅徐徐下滲,浸入仙骨深處,不消多時,外層的骨骼再度恢復純白。
謝星搖總算明白了。
所以他們一行人搜集仙骨時,才感知不到仙骨上的邪氣,即便是凌霄山神宮,也誤以為它乾乾淨淨,未染污濁。
無盡的恨意從未消散,比邪氣更狠也更凶戾,始終潛藏在純白的外殼之下,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