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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22:16:03 作者: 紀嬰
晏寒來面色不改,語氣淡淡:「你說過,若想完成邪術,需以活人血肉祭祀。」
女人不懂他什麼意思:「然後呢?」
他忽地撩起眼皮:「我的也行。」
「你的——」
她徹底呆住:「你瘋了吧!」
「若以這具身體作為邪術載體,吞噬邪祟之力,盡數獻祭。」
晏寒來道:「也能行。」
「這是找死!」
女人想不通:「你圖什麼啊?把自己作為載體來養蠱……你要拋棄什麼?千萬別忘了,越強的力量,代價也越大,你要想增進修為,必須獻出最為珍視的東西。」
她皺了皺眉:「你不會……」
須臾,晏寒來終於露出第一抹笑。
他低頭看了眼右手。
少年人的右手修長漂亮,微微握緊時,骨節向外凸出。
他輕揚一下嘴角:「法修也不錯。」
只一剎那,謝星搖明白了一切。
他日漸損毀的目力,從來不會握住重物、甚至不曾提筆的右手,還有身體中莫名其妙的邪氣與死氣。
在好不容易見到一絲希望後,是晏寒來親手斬斷了自己的退路。
女人擰眉瞧他,欲言又止,半晌吐出一句:「瘋子。」
獻祭的過程很是漫長。
或許時間其實很短,只不過在謝星搖看來,每個瞬息都被無限拉長。
首先是眼睛。
晏寒來抬手,將妖氣打入其中。
撕裂的疼痛來勢洶洶,謝星搖看見他弓起身子,眼中有血滲出。
然後是作為邪氣容器的五臟六腑。
她渾身戰慄,閉上眼睛。
最終來到右手。
以珍視之物,換取更多力量。
毫無遲疑,晏寒來親手將它扭斷。
邪氣四涌,絲絲縷縷沁入他體膚,少年咬牙不發出聲音。
但他終究還是落下淚來,水珠混著血液,打濕蒼白臉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條無法回頭的死路。
他的身體將日漸頹敗,只要邪術不停,就將有一日遭到反噬,暴斃死去。
他的氣息將混入渾濁邪氣,永不可能與正道為伍,骯髒得令人噁心。
還有他的右手。
無法用力,更不可能握劍——
他再也不會成為幼年時滿心憧憬的那種人。
曾經的他,明明也有過期待。
冷汗浸濕額頭,晏寒來低笑出聲。
如今的他,哪裡還配抱有期待。
邪氣翻湧,少年跪立於地。
他本不應該看見謝星搖的。
許是神識與識海有了最後一瞬短暫的相遇,當晏寒來頹然抬頭,恰好對上她眼睛。
他不知眼前所見是夢境還是幻象,視野被血水模糊,輕輕眨了眨眼。
「姐姐。」
晏寒來低聲說:「……好疼。」
他逞強了一輩子,這種話,只能對著夢境說。
完整的畫面倏然消散。
神識震顫,眼前所見好似碎開的鏡面,每一面上都倒映出不同的景象。
與晏寒來有關的景象。
身受重傷的男孩渾身是血,獨自行走在陌生的小巷,見到他的人紛紛驚懼退讓,有好心之士上前詢問,被他顫抖著躲開。
滿目冷意的少年立於桃林,自林中行至村落。離川寂寥無人,只剩下一排排頹圮破舊的房屋。
他手中掐出法訣,在每一處角落搜尋血跡與怨氣,將它們凝成一顆血珠——被晏寒來掛在耳邊的那顆血珠。
還有謝星搖無比眼熟的暗淵。
他於深夜抵達暗淵,屠滅一隻只食人邪祟,將邪氣一絲一縷,盡數納入體內。
也正是在不久後,意外聽得一聲槍響。
晏寒來是當真想救她。
在他們最初相遇的時候,沒有絲毫陰謀詭計。
神識劇烈顫抖,已經到了離開的時候。
意識如同一艘小舟,在水流中漸行漸遠,謝星搖慌亂抬手,拭去眼底淚珠。
然後在突如其來的寒氣里,渾身一顫。
耳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謝星搖轟然坐起身。
身體恢復了實打實的觸感,不再是可憐兮兮的半透明,起身之時,腦子裡傳來一陣悶痛。
她醒過來了。
眼眶被淚水填滿,仍在不停掉著水珠,她笨拙擦去,環顧四周。
這裡是一處山洞。
她渾身上下沒受什麼傷,身上蓋了張毛絨毯子,至於身下,也放著床棉被。
山洞不大,在她對面,晏寒來靠坐在角落。
與謝星搖相比,他的模樣狼狽許多——
臉上身上皆被風暴割開,滲出縷縷血痕,面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
似是做了噩夢,少年蹙起眉頭。
把毯子和棉被全給她以後,他只有一身單薄青衣。
謝星搖忽然想起,小時候的晏寒來曾親口告訴她,自己並不喜歡青黑衣裳。
後來日日穿著青色……
或許是因為,在離川被屠的那天,他穿了件墨綠單衣。
雨聲喧譁,謝星搖試著站起身子,一步步靠近那個角落。
她說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緒,緩緩蹲下,安靜凝視少年的五官與輪廓。
劍眉漆黑,微微皺起,長睫籠罩下一片陰影,鼻樑高挺,薄唇緊抿,耳邊是無聲晃動的血紅珠墜。